作為一名“海歸”,她辭去了外企的工作,,當起了小小的居委會主任,。留學時,她受到過當?shù)厣绻さ臒崆閹椭�,,并學到了一整套社區(qū)工作的理念,。如今,她試圖把這種理念引入中國的社區(qū),卻遭遇了不小尷尬,,甚至不得不“妥協(xié)”——
在許多居民眼里,,張靖更像個外企的女白領。上班前,,她總是涂上精致的口紅,,穿上黑白套裝,再戴上名牌的手表和首飾,。
但是,,當選居委會主任以后,她還得再戴上顯眼的“治安巡邏”紅袖章,,才與這所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紅磚瓦社區(qū)協(xié)調起來,。
作為居委會主任,這名40歲的時尚女人,,每天都在和雞毛蒜皮的事打交道,。鐵道部第三住宅區(qū)所有的大小事全歸她管。比如給居民發(fā)放防疫手冊,,制作“愛護社區(qū),、人人有責”的海報,或者勸慰被失業(yè)的兒子氣得直哭的老太太,。
作為一名“海歸”,,她深知這份中國特色的“社工”工作,與自己在國外學到的完全不同,。
半年前,,張靖當選這個社區(qū)的居委會主任。778名投票者中,,有747名把票投給了她,。從那一刻起,這名女“海歸”所做的一切,,就是把自己在日本讀書時接觸到的社工理念,,引入到中國的社區(qū)里來。
在日本拓殖大學讀書時,,張靖親身體會過當?shù)厣绻そM織的有效,。那是1997年,這個已經在北京某大國企工作了7年的嬌嬌女,,為了追隨老公,,辭職來到日本留學。在那里,,她經歷了“從云端到地獄”的日子,,生活艱苦,,打工1小時才能賺49元人民幣。每天回家她都對丈夫抹眼淚,。
是當?shù)匾粋社工組織幫助了她,。這個名叫“公民館”的社工組織,致力于幫助初來乍到的外國人習慣當?shù)厣�,。逢年過節(jié),,公民館的社工們還組織外國、本地居民一起包餃子,、吃月餅,。在日本,幾乎每個縣城都有類似的組織,。
與張靖配對的社工是一個姓藤原的日本女人,。藤原來自一個富裕家庭,每天的生活無非是澆澆花,、喂喂魚,。她與其他公民館的社工一樣,都是響應政府號召,,自發(fā)報名,、免費服務的。每個周末,,藤原都會不厭其煩教授張靖簡單的日語,,還告訴張靖該怎么穿和服,怎么做日本點心,。
偶爾,,張靖還會收到藤原女士帶來的小禮物,,畫著可愛的笑臉,。在她的幫助下,這個嬌氣的中國女人很快走出陰影,,適應了當?shù)厣睢?
這一切讓張靖念念不忘,。2003年,她回到土生土長的北京參加工作,,眼前的一切讓她無法忍受,。居民們都忙著炫耀家里有幾套房,可是小區(qū)里的垃圾箱蓋子丟了,,幾個月也沒人修,。鄰里之間冷冰冰的,形同陌路,,甚至彼此為一點小事,,能打得頭破血流,。
對比日本的社工組織,張靖覺得中國的居委會制度很不完善,,如果“每個人都去當社工,,扎扎實實做一點事情”,就會好很多,。
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揮之不去,。2006年,張靖干脆辭去外企工作,決心“只做一個社工”,。
經過筆試,、面試,她獲得了一張北京市社區(qū)工作者職業(yè)資格證書,,然后,,按照分配來到月壇街道辦事處屬下的這個社區(qū)工作站,負責“社區(qū)宣傳”,,也就是貼貼海報,、看看網站。
居委會來了個“海歸”,,這一下子引起很多人的好奇,,不時有人來探聽她的消息。而朋友們也不理解她,,嫌她的選擇是“有毛病”,。
她發(fā)現(xiàn),很難向周圍的人解釋“社工”這個詞的準確含義,,人們對此都很陌生,。到了后來,再有人問,,她換了個中國式的回答:“在社區(qū)工作,,可以照顧家庭�,!�
在辦公室待了兩年,,她幾乎認識了這個社區(qū)的每一個人。半年前,,社區(qū)居委會改選,,她成功當選為居委會主任。
她搬進擁擠的辦公室,,并開始認真踐行自己在異國他鄉(xiāng)接受的“社工”理念,。這是由100平方米的民房隔成的4個辦公室中一間,每個屋子里,,都擠得滿滿當當,,三四張辦公桌上堆滿了文件,。
“日本的社工,就是不端著,,主動上門來跟我們交流的,。”于是,,她一上任,,就開始四處推銷“社區(qū)的認同感”。每天,,她先做好功課,,了解居民的生活情況,然后按計劃上門探訪,。
而在日本認識的社工森山老師也成了她的榜樣,。森山每個休息日都要來公民館免費教日語,風雨無阻,。每當外國居民對他表示感謝時,,森山總會立正、鞠躬,,嚴肅地說:“一切為了社區(qū)更美好,。”張靖則堅持每天給行動不便的老人送報紙,。從6號樓到29號樓,,她一戶也不落。
偶爾,,這些付出會有回報,。社區(qū)里有位老太太,對居委會工作挺有意見,。于是,,張靖沒事就會帶著報紙去串串門,偶爾說說日本的新鮮事,,“把自己當成她的閨女”,。最后,,老太太居然成了社區(qū)活動的積極分子,。
不過,張靖很快發(fā)現(xiàn),,居民們并不是把她當作一個合格的社工,,而是把她當成一個合格的“居委會主任”�,!皠e的居委會主任哪管這事兒�,�,?”拿到報紙的大媽會這樣感慨。
“管我們的領導,,人可好了,。”小區(qū)里的人也習慣這么稱贊她,。
這個滿腔抱負的新“領導”很快發(fā)現(xiàn),,她的“先進方式”一旦落到具體事情上,立即就“和傳統(tǒng)的居委會主任并無二樣”,。
社區(qū)里,,有一個包子鋪,每天早上開張的噪音總是影響到居民的睡眠,。于是,,張靖上門調解,又是苦口婆心的“安慰”,,又是聲嘶力竭的“講道理”,,結果依舊“吃力不討好”。
還有一次,,一家住戶裝修,,把垃圾扔在一樓樓道邊上。直到一樓居民終于感到“氣味難聞”,,這堆長時間無人過問的垃圾,,才“引起了注意”。最后,,她又不得不親自出馬,。
這些事情,都讓她想起自己在日本社區(qū)的見聞,。那里幾乎人人都愿意當社工,,即使分類垃圾箱掉了塊漆,都有人管,,何況是裝修垃圾,。
她心里揣著一大堆聽來的社工理念。比如,,她覺得居委會的工作并不能“僅僅當成一份每月幾百塊薪水的工作”,。相反,沒有經濟壓力,、擁有愛心的免費社工才是社區(qū)服務最好的幫手,。
然而,她也逐漸意識到,,這并不符合中國社區(qū)發(fā)展的現(xiàn)狀,。把老外的社工放到鄰里矛盾多發(fā)的中國社區(qū),,只怕也會手足無措。
社區(qū)里一個老大爺,,由于衛(wèi)生間的排氣扇問題,,和鄰居鬧得不可開交,給居委會連續(xù)打無數(shù)個電話,。張靖和居委會的工作人員經常絞盡腦汁,,也不能說服罵紅了眼的矛盾雙方,“很少有人主動讓步的”,。
偶爾,,她會懷念日本整潔、優(yōu)雅的社區(qū)氛圍,。平時,,鄰居們見面都會互相鞠躬,還會一起出去野炊,。新搬來的業(yè)主往往會給隔壁,、樓上、樓下的住戶們送送毛巾,、和親手做的草莓蛋糕,。
但是,回到中國的生活里來,,這個中分卷發(fā),、帶著小資情調的女人,仍然得接受自己“居委會主任”這個現(xiàn)實無比的身份,。
一開始,,她甚至有個宏偉的抱負。在日本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當?shù)氐幕鶎庸芾眢w制很特殊,,既有自發(fā)的社工組織,又有選舉而成的自治委員會,,成為社區(qū)建設的兩支中堅力量,。
她曾想仿效這一點:在中國也把居委會和社區(qū)服務站分家,在基層管理機構之外建立中國式的社工組織,。
但這個想法暫時被擱置了,。盡管才短短半年,這位“海歸”居委會主任已經飽受現(xiàn)實的磨煉,。她覺得,,這主意“違背了現(xiàn)實的社會規(guī)律,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
她把心思放在更細小的事情上,。比如吸收回國人員來居委會做社工,免費給小區(qū)里的居民做文化講座,,給小孩子當外語家教,。她還計劃過,給社區(qū)居民開設日語班,,免費教學,。不過,這些目前還停留在腦子里,,沒來得及實施,。
半年之前雄心萬丈的她,已經學會把許多大道理偷偷藏在心里,。不過,,她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妥協(xié)”,她覺得“這叫做適應環(huán)境,,只有適應了環(huán)境,,遵循客觀規(guī)律,才能把工作做好”,。就連印名片這樣的小事,,她也考慮半天,拒絕了,,理由是,,“在集體里不好突出個人”。
如今,,張靖不再開口閉口提“社工”這個概念,,也不再反復提及她的理念。相反,,她下決心讓自己獲得“居委會大媽的心態(tài)”,。以往頗有點清高的辦公室女郎,如今在社區(qū)里見到人,,總是很主動地上前喊大叔,、大媽、大姐,,嘴甜得很,。
這名“海歸”居委會主任,正變得越來越本土化,。不過,,她忍不住悄悄透露,她還在計劃一套新型的方法,但畢竟上任時間短,,“不能承諾什么”,,要等到時機成熟,才能探索出一條新路子,。(實習生 周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