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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廢千年間 解剖“書院精神”
2005年11月25日 14:45
文/曹紅蓓
唐末至清，每到官學失信，書院就會興起,，之后繁榮、官化,，再腐朽,。然而真正的書院精神,，從不因書院的興廢而改,。
書院是中國古代士人圍繞著書，開展包括藏書,、讀書,、講學,、著書,、刻書、祭祀活動的研究和教育機構,，是中國古代私學發(fā)展的最高形態(tài),。
興廢千年間
唐朝,，隨著雕版印刷的成熟,，書籍數(shù)量激增,。開元年間，玄宗設麗正書院為皇室修書,，始有書院之名,。五代以來，由于戰(zhàn)爭頻繁,，官學衰廢,，一些篤學之士仿效佛教禪林做法，選擇山林名勝之地,，建屋立舍,，藏書授書，讀書治學,，有的還聚徒講學,，始有書院之實。相對于以科舉為目標的官學而言,，書院給了文人士子一個說話的空間,，一個散播文化與思想的載體。
北宋時,，一些私人書院逐漸嬗變?yōu)樗睫k官助,、半官半私或完全官辦的學校，丟了民辦書院的鋒芒,。南宋,，當時處于非正統(tǒng)地位的理學大家朱熹修復白鹿洞書院，重拾自由講學傳統(tǒng),，對天下書院影響很大,。他親自擬訂的《白鹿洞書院教條》，成為書院的標準學規(guī),。書院一時盛極,。白鹿洞與同時期的岳麓、睢陽(即應天府),、嵩陽書院被后世稱為中國古代四大書院,。
南宋后期理學成為朝廷正統(tǒng)，書院又受到中央政府直接控制,。元朝繼承了南宋后期的政策,，把書院列入全國官辦學校系統(tǒng)，書院生機盡失。明初,，書院被視為旁門左道而遭禁止,，主張“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東林書院更因諷議朝政被魏忠賢禁毀,。清代對書院先是限制,，后又獎誘、提倡,，最終使絕大部分書院完全淪為科舉考試的預備機關,。1902年,，清帝光緒下令廢書院,、興學堂，千年書院淡出歷史舞臺,。
史載的中國古代書院數(shù)量達7000余所,，而現(xiàn)今至少有400余所書院以學校、圖書館,、博物館等形式留存于世,。
書院精神
“書院不是研究所，也不是一般的學校,。書院這兩個字所包孕的精神和內(nèi)容,，或許只可意會�,！鄙綎|作家張煒在談及他心目中的書院精神時這樣說,。然而有些人不滿足于意會。年逾古稀的江西學者李才棟研究書院40年,，被海外稱為中國書院研究的“大佬”,。在他眼中，書院名下的實際形態(tài)繁多,，而最可寶貴的書院精神,，是在那些不以科舉為目標的私辦書院中，尤其是有固定老師和長期學生的聚徒式的私辦書院,。
“山長”是書院的領袖和靈魂人物,。傳統(tǒng)上，書院以人(山長)而不是以課程為中心,，以道而不是以術為中心設置教學內(nèi)容,；方法上以自學、獨立研究為主,，師生共同起居,，悠游山水，質疑問難，相互啟發(fā),。學術上注重不同學派的會講,，提倡兼容并蓄、自由講學,。李才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種教育解決的是生命安頓的基本問題,，是中國近古以來教育史的精華。
李才棟認為,，民間思想的表達,、對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天人和諧的自然觀,，以及授人以道的教育觀,，在這廣博而極具人文色彩的書院精神之內(nèi)，一切的具體內(nèi)容都是可容更改的,。書院精神適應性強,，因而流被甚廣，明代以來,，朝鮮,、韓國、越南,、日本,、意大利、新加坡,、澳門等地,，一直都有中國式的書院存在，成為當?shù)噩F(xiàn)代教育的一種補充,。
情懷綿延
1902年后,，書院雖被西式學堂替代，書院精神卻變成一種情懷,，沉留在文人士子的血脈當中,，以另外的方式綿延不息。
一方面,，有一些學者仍在極其艱難的環(huán)境下嘗試創(chuàng)辦書院：20世紀30年代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前,，梁漱溟、熊十力,、馬一浮,、張君勱、程兆熊等現(xiàn)代儒家的代表學者都曾創(chuàng)辦過書院,。另一方面,，書院精神在一些大學里有所傳承：如在清華國學院,，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非常注重相互之間的討論,；在北大，蔡元培兼容并包,，甚至同一門課請兩個老師來講,，學生可任意擇師，這些都是古代書院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李才棟認為,，若有開明的教育領袖，書院精神完全可以拋掉書院的外殼,，而在現(xiàn)代大學里生發(fā),。
新中國成立后，一部分內(nèi)地保守學者出走香港,，建立了后來著名的新亞書院,。創(chuàng)辦人錢穆揭示其辦學宗旨為：上溯宋明書院的講學精神,，旁采西歐導師制度,，以人文主義教育為宗旨，溝通世界東西方文化,。書院一方面與現(xiàn)代教育要求對接,，設置商、法等科目,，另一方面,，強調講學和修德的關系，研究傳統(tǒng)文化,，團結各派學者,。六七十年代，新亞書院被看作中國儒學復興的基地,。1964年,，新亞書院成為香港中文大學的一部分，但仍有相對的獨立性,。1973年香港中文大學對其所屬的三個書院實行中集權管理后,，素持人文主義教育理想的新亞書院陷入困惑，1976年,，新亞書院董事9人聯(lián)名辭職,，次年在書院舊址重建新亞研究所。
書院情懷如冬眠的種子,，無論蟄伏多久,，一旦天氣轉暖，都能立刻醒來，這是學術民間性的自覺,。
在內(nèi)地,，位于湖南長沙的岳麓書院被稱為千年學府，現(xiàn)是古代四大書院中碩果僅存的活的書院,。在歷史上,，經(jīng)過湖南高等學堂、湖南大學兩度變身,，書院原址一直做行政辦公之用,。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書院一度成為教工宿舍和岳麓山公園管理處,。1979年,，湖南大學將岳麓書院收回后，不甘讓其淪為遺址,。1985年,，書院里又回蕩起讀書聲，在文革時丟光了書的御書樓重新積書開放,。如今岳麓書院已成為有六七十個在校碩博士生,，20多個正副教授的湖南大學二級教研機構。湖大人對書院的冀望不止于此,，1999年,，在當年朱熹、張會講的地方又迎來了第一位開壇演講的嘉賓,，并通過電視媒體對外傳播,。
在北方，1984年,，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教研室的中青年教師魏常海,、王守常等人發(fā)起成立中國文化書院。他們邀馮友蘭,、張岱年,、湯一介等老先生出山，老先生們亦非常樂意,。1985年,，88歲的梁漱溟在中國文化書院站著完成了他1953年后的首度公開演講。80年代中到后期,，書院舉辦過中國文化傳統(tǒng)和中西文化比較兩次重要的研討會,，并將研討結果集結成書。書院還舉辦過兩期中西文化比較函授班,，一萬多人抱著追問中國向何處去的熱情參加了函授班的學習,。80年代,，持相對保守立場的中國文化書院，與“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編委會一起成為當時文化熱的三大主力推動者,。
在將近20年的時間中，中國文化書院和岳麓書院是中國當代僅有的有書院之名且有書院之實的學問機構,。雖然前者在90年代受到很大沖擊,，而后者要受大學體制的限制，但在溫暖的世紀末,，它們的蘇醒還是如期而至,。
陽明精舍——最復古的現(xiàn)代書院
現(xiàn)代書院有多種類型，陽明精舍最復古,。這個幾乎就是古代書院翻版的學問場,，在當世默默存在十年了。
2004年7月,，北京學者康曉光和盛洪等人應邀前往儒學者蔣慶的私人書院——陽明精舍談經(jīng)論道,。陽明精舍建在貴州修文縣，500年前大儒王陽明悟道的山上,。那天,，正趕上下雨，道路泥濘,，吉普車上不去,。當?shù)剞r(nóng)民聽說是蔣老師的客人來了,，就用拖拉機幫他們把行李拉了上去,。
書院有200畝大，5個小院,�,？禃怨馑麄冊谏缴洗袅艘恢堋Ｃ刻煸缟�,，聽敲鐘起床,。飯前有半個小時的晨讀。大家正襟席地而坐,，按照事先定好的日程表,，一人領讀，其他人跟著吟誦,。上下午就文化保守主義相關的學術問題討論,，晚上隨便聊天，探討現(xiàn)實問題,。
秋天,，蔣慶北上,，和康、盛等人在長城腳下一個別墅論道,，但康覺得,，還是在陽明精舍的感覺更好。
陽明精舍筑起有10年了,，康曉光上山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空調、熱水器,、抽水馬桶,，還可以用農(nóng)用電話線上網(wǎng)。2001年以前不是這樣的,。
1994年,，蔣慶承包了陽明洞附近的一塊荒地，開始做他的書院,。修建階段,，磚頭從縣城用汽車拉到村，再從村由馬車拉上半山,，之后換由人力往上搬,。蔣慶帶著面包和遮雨的布上山，一點點看著他的藍圖實現(xiàn),。1996年,，書院初步落成。在這個過程中,，蔣慶早年在貴陽當兵時的戰(zhàn)友,、以及他西南政法大學的77級同學們給了他最大的幫助。
蔣每年5月上山,，冬天回深圳的家,。書院平時長住的有四個人，蔣慶,、助手范必萱,，以及一對30多歲的農(nóng)民夫婦。十多年追隨蔣慶的弟子有兩位,，他們平時有自己的事情,，蔣慶上山，他們就常常拋下事情相跟過來,。很多年,，因為沒有電，師生間的講論就在星空底下,，或燭光之中,。不講論的時候,，蔣慶自己看書，有時吹簫,。聽到上面院子里傳出來簫聲,，范必萱就打著手電去叫農(nóng)民夫婦，到離上院近一點的地方,，就著月亮或雨靜靜地聽,。
1999年來，每隔十天半月,，書院就會有來客,。暑假是接待游學的高潮。書院第一次接待外地游學,，是來自北京的國學公益組織——一耽學堂的11個人,。為此，范必萱坐農(nóng)用車專門到縣城里買被子和吃的,；紗窗劃破了一點,，為了怕客人挨蚊子咬，蔣慶親手拿線補好,。雙休日常有本地客人來,，來時還帶著豆腐和肉。
沒有客人的時候,，吃得就簡陋了,。早飯一般是掛面加些辣子或剩菜。蔣慶的飯面里可以臥一個雞蛋,，但前提是那天早上雞下了蛋,，不下就沒有。
任何訪客來了,，都是白吃白住白聽講,，一分錢不收。以前客人少的時候,，全部是蔣慶親自講，現(xiàn)在一般性的講解范和學生能代為,，但如有他們答不了的問題,，仍然可以找蔣慶問。在蔣慶眼里,，凡到精舍問過學的,，哪怕一天、一小時都是他的學生,，完全沒有身份,、性別,、年齡、知識背景的差別和限制,。
紙筆是山上的緊俏物資,。范必萱的主要工作之一，是整理蔣慶與來訪客人的對話,。圓珠筆用完了用鉛筆寫,，寫得右手大拇指腫到貼膏藥。如此整理出來的《王道政治與生命信仰》,，已在海外出版,。陽明精舍也積書，王陽明的書這里積得最全,。
對于書院的花銷,，蔣慶是很想自足的。他曾嘗試種果樹和做藕塘來養(yǎng)書院,，但都失敗了,。曾經(jīng)有位企業(yè)家出4萬元為蔣慶承包下書院旁邊的湖塘，只要求他弄個收費釣魚的項目,，他不肯,。還有人想出資在書院外搞一個度假村，以度假村的收入來養(yǎng)書院,，蔣慶也拒絕了,。除了蔣慶的稿費，明年陽明精舍還不知道從哪去找固定的財力支持,。
因為書院的影響,，修文縣辦了國際陽明文化節(jié)，為此貴陽到修文的公路才修好,。蔣慶和當?shù)卣辛己玫年P系,，雖然沒有直接的經(jīng)濟支持，但在別的方面卻有幫助,，比如有陣小痞子攔住書院通往山下的路敲詐錢財,，就被當?shù)卣饬恕?/p>
蔣慶經(jīng)常和附近山上的農(nóng)民聊天，一次,，聽說一個果農(nóng)的弟弟因為考上高中沒錢上就自殺了,，蔣慶痛心疾首。后來他托農(nóng)民到村里帶話,，村中子弟只要能考上高中的,，每個月他愿支持150元生活費。逢年過節(jié),，蔣慶還讓人買好酒給村里的老人們送去,。
當?shù)鼐用襁x村支書的時候,，蔣慶竟被提名。(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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