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納看“退潮”的中國淘金客

　　【環(huán)球時報赴加納特派記者 郭芳】“黃金海岸”，這是西非國家加納的一個舊稱，這個名字源自該國豐富的金礦資源,。正因為如此,，對于前往非洲淘金的中國人來說，加納成為不可或缺的一站,。中國人在當?shù)貜氖绿越饦I(yè)務由來已久,，為了謀生,、致富，一度數(shù)以萬計的中國人蜂擁而至,，那股“淘金熱”催生出一個個“淘金村”,，也引來不小的爭議。不過,，時過境遷,，《環(huán)球時報》記者8月上旬赴加納采訪，發(fā)現(xiàn)中國人在當?shù)靥越鹨讶皇橇硪粋€故事,。

　　從“常發(fā)”牌柴油發(fā)動機到“上林時代”

　　從加納首都阿克拉向北200多公里,，是該國第二大城市庫馬西。這座城市曾被稱為“黃金首都”,，并擁有著名的中國城,。淘金最火的那些年，這里遍布餐館,、酒店,、賭場、KTV以及鉤機等設備和零配件的代理點,，一眼望去,，全是中文標牌。現(xiàn)在,，取代這一場景的卻是一片蕭條,。在阿克拉，中國—加納礦業(yè)協(xié)會秘書長蘇震宇向《環(huán)球時報》記者講述這一變遷時,，不勝唏噓,。

　　1995年，24歲的廣西南寧人蘇震宇懷揣“淘金夢”首次踏上加納土地,，憑語言優(yōu)勢幫在這里淘金的湖南人做事,。傳說中，東北敖姓一家是中國人赴加納淘金的開拓者,，而上世紀90年代,，湖南人成為在加納淘金的中國人最早的地域性標簽。當時,，當?shù)厝颂越鹩玫倪€是非常原始的方法——借助汽車的傳動軸,，完全靠人力將石頭沖成粉末，再用水從中淘金,。湖南人將“常發(fā)”牌柴油發(fā)動機引進礦區(qū),，被加納的中國人戲稱為“帶動了一次小工業(yè)革命”，而“常發(fā)”也從一個品牌變成挖金工具的代名詞,。2006年前后,，廣西上林縣人開始加入非洲淘金者行列,。自此，中國人在加納的淘金史進入輝煌的“上林時代”,。

　　在1957年獨立之前,，加納被稱為“黃金海岸”?？碧桨l(fā)現(xiàn),，這個國家23萬余平方公里的國土上，除了東部省沒有發(fā)現(xiàn)表層金礦,，其他2/3的地域躺在一條原生金礦帶上,。在中國淘金者眼中，加納是個神奇的地方,，雨林中的小溪,、水流沖擊的河床……幾乎有水的地方就有黃金。而淘金是上林人世代相傳的生存方式,，他們最擅長利用機器和秘不外傳的泵砂技術從水中淘取“砂金”,。就這樣，黃金成為聯(lián)結(jié)這兩個遠隔上萬公里的地方的奇妙緣分,。

　　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一個上林人帶著500萬元人民幣到加納，3年時間,，500萬滾雪球般變成1個億,。這成為成千上萬上林人奔赴加納最原始的動力。蘇震宇沒有向《環(huán)球時報》記者證實這個故事真實與否,，但他說,，2013年最高峰時，有3萬多中國人在加納淘金,，其中九成是上林人,。

　　當親眼看到金粒從河砂中淘出，再熔成金塊,，相信這比任何致富傳說都更有說服力,。一座金礦好的時候每天的產(chǎn)量有三五百克，差的時候幾十克,。50克是成本，開一座金礦需要三五百萬元人民幣,，用于租地,、買設備等。蘇震宇說：“最快的情況,，一個月就能回本,?！?/p>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槍頂著腦袋”

　　沒有什么財富能夠平白獲得，淘金者的生存環(huán)境不僅艱苦,，而且惡劣,。礦區(qū)大多建在原始叢林中，有的深入山區(qū)幾十公里,。森林里蚊蟲肆虐,，遠離醫(yī)院意味著隨時可能被瘧疾奪去性命。安全是另一大問題,。礦上每天產(chǎn)出的金粉就放在駐地,，三五百克熔成一個金塊，再拿到收黃金的公司賣掉,。蘇震宇就曾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槍頂著腦袋,，被威脅交出錢和黃金。賣金路上被劫搶,，也曾發(fā)生在其他中國礦主身上,。

　　雖然被搶過，蘇震宇仍表示,，當?shù)厝似鋵嵑艽緲?，愿意到礦上干活?！爸袊艘灿凶龅貌粚Φ牡胤健?，他說，有人賺了錢就炫富,，一個透明塑料袋裝滿錢,，往肩上一扛就奔賭場去了。淘金最熱時,，在庫馬西等城市的中國城,，賭場、夜總會,、飯店一派紙醉金迷景象,。

　　這種狂熱在2013年被一盆冷水迎頭澆來。當年6月,，加納政府嚴打非法采金,，124名中國公民被羈押。一些親歷者向媒體描述稱,，加納軍警執(zhí)法野蠻,，存在打人、燒搶東西的情況,。中方就此向加方提出交涉,，要求文明執(zhí)法,，并制止當?shù)厝说膿尳傩袨椤?/p>

　　直到今天，關于這一事件孰是孰非仍有不同說法,。加納方面認為,，中國淘金者是“非法的”，他們使用重型機械,，改變了小型金礦的生態(tài),，還侵占農(nóng)業(yè)用地，沒有回填礦坑,，導致當?shù)丨h(huán)境惡化,。加納法律禁止外國人開采和運營25英畝以下的小金礦，但允許租用外國設備和聘請外國技術工人,。在加納淘金的中國人正是利用了這一條,，他們和有地的加納人簽訂合同，當?shù)厝酥恍璞ＷC手續(xù)齊全就能坐享分成,。

　　至于土地回填,，蘇震宇說，金礦每天都在出金子,，耽誤不起,，在算了一筆經(jīng)濟賬后，中國人的辦法是和當?shù)厍蹰L商定價格,，出錢讓他們租推土機回填礦坑,。他說，不回填連村子都出不去,，但有當?shù)厝四昧隋X不干事,。在阿克拉接受《環(huán)球時報》記者采訪時，加納華僑華人社團聯(lián)合總會會長唐宏證實了這種說法,。他說,，中國人多數(shù)是愿意負責回填的，但對當?shù)厝巳鄙俦O(jiān)管,。

　　在唐宏看來,，采金事件加納人和中國人都有責任。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是,，外國人一下飛機,，就有加納人迎上來：“你愿意開礦嗎？我手里有很多礦源,?！碧坪暾f，加納的法律比較健全，但管理力度不夠,。特別是考慮到選舉因素，對本國人的非法行為打擊不夠嚴厲,。在加納,，小商販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很不容易，需要很長時間,，所以有一句當?shù)卦捊小罢酒饋砭透伞?，意思就是沒必要“啰唆”。

　　不過,，這種情況在現(xiàn)總統(tǒng)阿庫福－阿多上任后有了變化,。在2017年1月宣誓就職幾周后，阿庫福頒布對所有非法小規(guī)模采礦的全國性禁令,。接著,，加納政府成立專門打擊非法采礦的先鋒隊，由警察,、軍隊,、移民、礦務,、環(huán)保等部門聯(lián)合執(zhí)法,。據(jù)報道，包括中國人在內(nèi)的一些外國人在行動中被逮捕,。

　　“見過財富這樣產(chǎn)生,，很難再安心做其他事”

　　《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阿克拉采訪時看到，打擊非法采礦仍是當?shù)仃P注熱點,?！都蛹{時報》的一個頭版頭條報道說，總統(tǒng)誓言把非法采礦者趕出去,，重申將確保執(zhí)法力度,，以保證加納的自然資源可以造福子孫。加納第一大報《每日寫真報》8月6日刊發(fā)讀者來信,，投訴南阿丹西縣官員未能執(zhí)行政府禁令,，仍同中國非法采金者合作，導致農(nóng)田和可可林被毀,。

　　在加納,，“galamsey”是稱呼非法采礦者的專有名詞。當?shù)厝烁嬖V《環(huán)球時報》記者,，這并非特指中國人,。據(jù)了解，在加納從事小規(guī)模金礦開采的既有日本人、韓國人,，也有歐美人,。阿庫福曾表示不會將任何特定組織或特定國籍人士列為打擊目標，但有加納部長級官員點名批評中國采礦者,。

　　嚴厲措施令中國淘金者人數(shù)大幅減少,。蘇震宇說，現(xiàn)在有三四百人就不錯了,，他們來自福建,、廣西、湖南及東北等地,，在地處邊遠的小地方等待政府頒布新政策,。唐宏表示，禁令頒布后,，加納整個采礦業(yè)基本停滯,，只有歐美大礦業(yè)公司還在干，這已經(jīng)成為國家層次的問題,，而不是某些人的問題,。陪同記者采訪的加方人員聽聞此話連連點頭：“是的，這是個大的國家性問題,?！?/p>

　　數(shù)天前，即8月16日,，加納政府宣布取消對小規(guī)模采礦的禁令,。宣布這一決定時，加納整治非法采礦部際委員會主席夸貝納·弗林蓬·博阿藤承認,，這將引起加納人民的不同反應,。一些人會說，水仍在被污染,，禁令必須繼續(xù)執(zhí)行,；而另一些人強調(diào)，成千上萬依靠小規(guī)模礦廠謀生的加納人面臨極其巨大的壓力,。

　　蘇震宇告訴《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他的礦上，普通工人每個月能拿五六百塞地(1塞地約合1.6元人民幣)的工資,，礦上通常還提供米面油和住處,。掌握操作或修理機械技能的工人時薪10塞地，忙的時候一個月能賺2000塞地左右,，這在當?shù)厥欠浅,？捎^的固定收入,。

　　“淘金村”在消失，但中國淘金者仍在,。除了少數(shù)回國者,，更多人去了其他地方。蘇震宇說,，加納是個練兵場,，淘金者在這里提高技術，買了教訓,，然后走向科特迪瓦、多哥,、馬里,、利比里亞、津巴布韋等國,，最遠的到了南美洲,。“就像一盆水,，一棒打下去就變得滿地都是水,。”蘇震宇剛在多哥開了一個新工地,，談到不愿轉(zhuǎn)行的原因,，他說，相較于需要勘探的脈礦,，采砂金的風險小得多,，挖掘機一鏟下去，就能估計出產(chǎn)量,。更重要的是,，“見過財富這樣產(chǎn)生，很難再安心做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