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杏溪村:80后第一書記的致富經(jīng)
安徽杏溪村:80后第一書記的致富經(jīng)
2020年10月27日,陰天,,安徽省池州市石臺縣仁里鎮(zhèn)杏溪村黨支部第一書記周軍一大早就忙碌起來,。
辦公桌上,有一沓皺皺的農產(chǎn)品銷售單據(jù),,他在仔細核對支出和收入,。眼看要過冬了,他想趕快發(fā)放蜂農的錢,。
今年,,杏溪村的中華蜂養(yǎng)殖基地共產(chǎn)出野生蜜3000余斤,硒菇基地羊肚菌畝產(chǎn)達400余斤,,獼猴桃采摘園開始少量產(chǎn)果,、初具雛形。
石臺縣曾是國家級深度貧困縣,,而杏溪村又是其中的重點貧困村。該村共268戶,、853人,,2014年,建檔立卡的貧困戶有67戶,、230人,,貧困發(fā)生率高達25%。過去,,在諸多村民眼中,,地處皖南山區(qū)西部的杏溪村是典型的“九山半水半分田”,缺少耕地、資源稀少,,想因地制宜發(fā)展扶貧產(chǎn)業(yè),,難度不亞于上青天。
2018年春天,,時任安徽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辦公室副主任的周軍來到杏溪村掛職,,擔任村黨支部第一書記兼駐村扶貧工作隊隊長。在村民的一片質疑聲中,,這位從省機關來的“80后”駐村書記竭力爭取各方資金,,建成“三基地+一車間”的特色扶貧產(chǎn)業(yè)集群,即中華蜂養(yǎng)殖基地,、食用菌種植基地,、獼猴桃采摘園、箱包生產(chǎn)扶貧車間,。
2019年,,杏溪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
現(xiàn)今,,周軍在思考,,該怎樣激活杏溪村的“造血功能”,讓村民們能自力更生,、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村里來了“年輕書記”
凌晨5點半,天麻麻亮,,周軍按時動身了,。他開著小汽車駛出杏溪村,緩緩下山,,再一路北上,、向皖中腹地馳去。
穿過重重霧靄,,途經(jīng)道旁的農戶家,,已有三兩家的公雞扯著嗓子打鳴一陣子了。路過村口的那棵600歲古銀杏樹,,便意味著杏溪村已在身后,。他瞥了一眼窗外,碩大主干以上,,一些綠色葉片悄然間染上了鵝黃,。
兩年前的春天,村里的老人告訴他,,杏溪村曾廣種銀杏樹,,且有溪水繞村而過,。
小徑一側,幾棵金桂,、銀桂的幽香交織,,鉆進車窗,深呼吸,,周軍聞到了深秋的氣息,。車后,緊跟著一輛滿載農產(chǎn)品的大貨車,。此行,,周軍去往合肥向十余家企業(yè)推銷車廂里的深山野蜂蜜等土特產(chǎn)。
他說,,東西賣完,,農戶的錢才有著落。
兩年前的4月8日,,時任安徽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辦公室副主任的周軍來到杏溪村掛職,,擔任村黨支部第一書記兼駐村扶貧工作隊隊長。
那時,,他34歲,,已在辦公室寫了11年的文字材料,遠離風吹日曬,,也意味著遠離了基層,,“我真的很想去鍛煉鍛煉,看看什么是基層,,什么是一線,,什么是農村?!?/p>
彼時,,杏溪村里尚有十余戶村民亟待脫貧。肩負脫貧攻堅“收官”任務的周軍倍感壓力,,他不想在脫貧階段的最后一個關口留下一個歪歪扭扭的句號,,“任務還是比較嚴峻的?!?/p>
于周軍而言,,如何讓貧困戶高質量地“拔掉窮根”是他初來乍到時的“近憂”,而他毫無經(jīng)驗,。
周軍坦言,一開始,,他的確聽到許多閑言碎語,,“說我是來‘鍍金’‘賺取政治資本’‘為以后的升遷鋪路’等等,有的是當面質疑我的,有的則是別人傳給我聽的,?!?/p>
“周書記剛來的時候,我還拿話堵過他,,問他能干什么實事,,不要走過場?!苯衲?3歲,、已遠近聞名的養(yǎng)蜂大戶李有發(fā)說,兩年前剛同周軍打照面時,,他并不十分看好這位“省里來的戴著眼鏡,、有些書生氣、白白嫩嫩的”年輕書記,。
養(yǎng)蜂成為突破口
“走戶摸查”的過程中,,周軍注意到,許多村民家的院子里都放置有外表陳舊的蜂桶,,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原來,杏溪村擁有百年養(yǎng)蜂傳統(tǒng),,許多村民的父輩,、祖輩都是中華蜂養(yǎng)殖能手。但如今,,多數(shù)青壯年外出務工,,專一養(yǎng)蜂的農戶越來越少,村里的中華蜂養(yǎng)殖日益凋敝,。
周軍意識到,,若想因地制宜發(fā)展扶貧產(chǎn)業(yè),這是一個絕佳的“現(xiàn)成”突破口,,“才來的時候,,一說要發(fā)展扶貧產(chǎn)業(yè),村里幾乎都是反對的聲音,,覺得有風險,。但養(yǎng)蜂是村里老百姓擅長的東西,有歷史傳統(tǒng),,也有技術傳承,,村民更容易接受?!?/p>
在充分請教蜂學專家后,,他下定決心,,將重振村里的中華蜂養(yǎng)殖作為“破冰”第一步,“成本投入不大,,適合山區(qū)養(yǎng)殖,,還是非重體力活的技術性工作,老人也可以做,?!?/p>
經(jīng)安徽農業(yè)大學養(yǎng)蜂研究所技術指導,在安徽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20.5萬元資金援建下,,300箱裝有中華蜂蜂種的蜂箱分兩批先后運抵杏溪村,,村里的中華蜂養(yǎng)殖基地應運而生。
周軍介紹,,杏溪村的中華蜂養(yǎng)殖基地系集中加散養(yǎng)的發(fā)展模式,,即兩個集中蜂場輻射帶動周圍貧困戶養(yǎng)殖。
41歲的張杰現(xiàn)在是其中一家蜂場的負責人,。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華東打工。聽聞家鄉(xiāng)的蜂場正在找尋承包人,,他便回村創(chuàng)業(yè),。2019年秋天,張杰負責的100箱蜂箱共產(chǎn)蜜500余斤,,“今年,,我這兒的150箱蜂箱產(chǎn)蜜近800斤,每斤的市場價是80元,?!?/p>
李有發(fā)的爺爺是杏溪村第一批采用古法養(yǎng)殖中華蜂的農戶。從小耳濡目染,,自15歲起,,李有發(fā)便能獨立檢查蜂箱、喂養(yǎng)蜜蜂,。今年初秋,,他從自家40個蜂箱共取出200余斤野生蜜,平均每個蜂箱產(chǎn)蜜約5斤,。
他委托兒媳婦線上線下“雙管齊下”售賣蜂蜜,,“在家裝瓶包好后,一部分帶到9公里外的縣城去賣,,還有一部分通過朋友圈等渠道線上銷售,,一般每斤賣80元,今年賣出100多斤,?!庇嘞碌?00余斤,,李有發(fā)交到了村里,作為扶貧農產(chǎn)品售賣,。此行隨周軍出村的大貨車上,便有李有發(fā)的不少貨,。
李有發(fā)的蜂箱分散在自家院子角落和家對面的林下,,均由杉木制成,“這種木頭的優(yōu)點是沒有氣味,、不易腐爛,。”其中有7個橢圓形,、蓋著“鍋蓋”的其實是杉木桶,,從其爺爺輩傳至今日,已有百年歷史,,可算作他家的古董,,“中華蜂‘戀舊’,蜂箱用的年代越久,,越容易留蜂子,。”
2019年秋,,在“集中加散養(yǎng)”模式下,,中華蜂養(yǎng)殖基地共產(chǎn)蜜2000余斤,營銷收入達20余萬元,。今年產(chǎn)蜜3000余斤,,營銷總收入預計約35萬元。
重振的養(yǎng)蜂產(chǎn)業(yè)也為貧困戶帶來了就業(yè)機會,。自去年春天至今,,有6個曾經(jīng)的貧困戶在張杰的蜂場干活,在蜂場內除野草,、清理垃圾,,“月結的每月1500到2000元,日結的話,,一天100元,,7個小時工時?!?/p>
張杰透露,,他承包的養(yǎng)蜂場年收入在10萬元左右,“說實話,,和我在外面打工時掙得差不多,,但好在離家近,,不累,又有發(fā)展空間,?!?/p>
獼猴桃園初具雛形
初到杏溪村不久,周軍便聽村里的老人談起,,杏溪村山上都是寶,。老人們口中的“寶”指陽桃,學名獼猴桃,。
為此,,周軍專門到素有“獼猴桃之鄉(xiāng)”美譽的浙江江山“取經(jīng)”。目睹江山的獼猴桃產(chǎn)業(yè)做得風生水起,,周軍心動了,。回村后,,他馬上將村里的土壤采樣送至專業(yè)機構檢測,,得到的結論是,杏溪村土壤里的營養(yǎng)成分,、酸堿程度非常適宜種植獼猴桃,。
周軍隨后將計劃方案、思路等材料擬好,,上上下下各處拜訪,,以爭取省農業(yè)開發(fā)項目資金用于杏溪村生態(tài)農業(yè)建設,“畢竟這么多貧困村,,項目資金是有限的,。”
最終,,資金順利到位,。
占地共65畝的獼猴桃采摘園2018年年底破土動工, 2019年下半年完工,。周軍說,,較之“獼猴桃基地”,他認為稱作“獼猴桃采摘園”更合適,,“因為村里耕地有限,,65畝地對于果林來講面積并不大,但這可以為后續(xù)打造鄉(xiāng)村休閑生態(tài)農業(yè)奠定基礎,,人們可以到這里體驗采摘的樂趣,。”
今年仲夏,3300余株綠心徐香(綠心獼猴桃)和黃心金艷(黃心獼猴桃)品種的種苗少量產(chǎn)果,,采摘園迎來了小豐收——產(chǎn)果共60余斤,,“建成第三年后將迎來穩(wěn)定豐收期,那時畝產(chǎn)將達到2000至3000斤,?!敝苘娬f。
過去,,蔣志安常常蹲在田埂上抽煙,,望著自家種滿水稻的3畝土地,仿佛盯久了,,地里就能長出更值錢的東西來。
前幾年,,蔣志安在閑暇時也做零工,,“之前幫別人裝房子,做過木工,,一年毛收入有四五萬,。但現(xiàn)在老了,有些做不動了,?!?/p>
看著村里許多農戶都在養(yǎng)蜂制蜜,蔣志安不為所動,,“我怕蜂子,。”與張杰不同,,他始終克服不了對蜜蜂的恐懼,。
2019年初,他在家南面50米處的獼猴桃采摘園謀得了一份差事,,“像除草,、施肥這種稍簡單的活,70元一天,,稍有‘技術含量’一點的,,如打藥、剪枝,,就給100元一天,。如果只能來半天,也可以按半天的工時算,。很靈活,。”
蔣志安說,,獼猴桃采摘園的薪酬一個季度結一次,,會按時打到村民的“一卡通”上,。去年年終,蔣志安拿到了約8000元酬勞,。
最近,,蔣志安每日都去獼猴桃采摘園找事情做,“用打草機除草,,我一個人一天可以打6畝,。”
硒菇基地絕處逢生
距蔣志安家200米處,,有一個由安徽鳳臺縣援建的食用菌種植基地,,始建于2017年秋,占地20余畝,,總投資約400萬元,,因土壤含硒,村民都稱其“硒菇基地”,。
2018年春,,當硒菇基地交到周軍手上時,他很焦慮,,“說實話,,香菇木耳的效益很不好,有許多菌瓣‘燒’壞了,,還有許多香菇長不出來,。但投入的資金又很多?!彼_始思索,,除了香菇木耳,22個恒溫大棚內是否能種植更具經(jīng)濟價值的菌種,。
2018年夏,,云南省野生菌保護發(fā)展協(xié)會蒞臨石臺縣,參加縣里組織的食用菌研討座談會,。會上,,周軍極力勸說在座的菌類專家、企業(yè)家,,希望他們能為杏溪村“把脈問診”,,將杏溪村當作一塊試驗田,引進云南的珍稀菌種,,造福村里的貧苦百姓,。
菌類專家到訪杏溪村實地考察后,認為村里的環(huán)境和云南、貴州大山區(qū)的環(huán)境很像,,“他們當時覺得,,他們那里能種出來,杏溪村應該也可以,?!?/p>
2018年年底,在周軍的竭力邀請下,,云南省野生菌保護發(fā)展協(xié)會的專家?guī)砹松倭垦蚨蔷?,試種了2個大棚。2019年春天,,首批羊肚菌試種成功,。硒菇基地絕處逢生。
2019年年底,,硒菇基地將22個大棚全部利用起來,,開始大規(guī)模種植羊肚菌。與此同時,,少量猴頭菇、黑皮雞樅,、黑松露等菌種亦逐漸“試水”,。
另外,基地周圍新建的6個簡易大棚亦種滿了羊肚菌,,“簡易大棚的價格在三四千到一萬左右,,比起標準化大棚,老百姓更能承受,,具有推廣價值,。如果簡易大棚的產(chǎn)量不錯,可以激勵更多村民加入進來,。他們在自家田地也可種植,。”周軍說,。
今年春天,,硒菇基地新鮮羊肚菌總產(chǎn)量逾8000斤,“濕的一斤可賣80元,,干的一斤可賣到六七百元,。一斤干的需要約9斤濕的來烘干?!敝苘姺Q,,今年年底將撒下的菌絲仍以羊肚菌為主,“下一步打算逐步擴大種植面積,以提升產(chǎn)量,?!?/p>
截至目前,硒菇基地已帶動杏溪村64戶,、200人致富,。
疫情期間,不興走家串戶,,悶得慌的時候,,蔣志安就去獼猴桃園晃悠,除除野草,。他盼望著,,自己為之流下過汗水的土壤,能早日結出更多的“金果”和“碧果”,。
他說,,畢竟現(xiàn)在的水比之前的好多了。好的菌子和果子必定要用好水澆灌,。
駐村扶貧不虛此行
從前,,杏溪村內的飲用水水質不佳。一次,,周軍在挨家探訪時,,一位大娘拿起一個燒水壺,指著壺內石灰色的水垢給他看,,稱每燒一次水,,壺底便會糊上一層新水垢?;卮逯Р亢?,周軍給自己接了一杯白開水后再潑掉,杯底的確漂了一層白白的東西,,“杏溪村的山洞流水,、井水礦物質含量較高,加大了村民患上腎結石,、膽結石的風險,。”
他意識到,,村民的安全飲水問題不能擱置,,“專家來考察后說,東山村河道那兒的水比較好,,引水可去東山,?!痹谕h里、省里匯報,、溝通多次后,,周軍為“西片集中供水杏溪管道安裝工程”共申請到101萬元資金。
2019年初秋,,安全飲水工程基本完成,,杏溪村村民一打開水龍頭,流出的即是東山之水,。
2019年下半年,,周軍爭取到122萬元扶貧資金,用于道路硬化,、塘灣排洪溝工程,;之后,又爭取到132萬元資金,,實施考坑水庫灌溉引水工程,,并改造提升道路,“有的路,,加高加寬,。有的破損的路,再重新修一下,?!?/p>
記起兩年前曾拿話“堵”過周軍,李有發(fā)咧著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現(xiàn)在燒水壺底不再起水垢了,路也修得更好了,?!?/p>
2019年,杏溪村貧困人口全部脫貧,。周軍將“近憂”輕輕放下,。
眼看離掛職期滿越來越近,雖然村里的貧困戶已經(jīng)清零,,“但還是要鞏固脫貧成果,,不能讓他們返貧?!敝苘姈|奔西走得更加頻繁,,他想吸引更多的人將目光投向這一山清水秀之地,“不能就農業(yè)搞農業(yè),,而是要發(fā)展復合功能的休閑生態(tài)農業(yè),?!?/p>
周軍不想留有遺憾,“因為下一個階段就該是鄉(xiāng)村振興了,?!?/p>
他還記得,2018年4月8日一早,,驅車前往仁里鎮(zhèn)報道的時候,,近260公里的路程,耗時3個半小時,。
山路彎彎繞繞,,他開得很小心。
“一開始,,父母和妻子比較擔心去農村干兩三年會不會比較苦,,但后來還是很支持我,讓我放心地去,?!?/p>
一晃兒,已走入駐村的第三個年頭,,崎嶇的山路周軍越開越順暢了,。妻子說他變得“又老又黑”。他心里知道,,是曾經(jīng)的“書生氣”“機關氣”幾乎已被磨掉,。
周軍告訴記者,他開始見證,,越來越多的農產(chǎn)品走出大山,,曾經(jīng)貧窮落后的村莊不再潛藏于層巒疊嶂深處,而是逐漸自力更生,,吸引更多的人為其鼓與呼,。
“我終于明白原來這就是基層,這就是一線,,這就是農村,,這就是村民?!瘪v村扶貧的人生驛站,,他不虛此行。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細數(shù)一些更遙遠的愿景:恢復村里的古祠堂,、古建筑,吸引更多的投資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在蜂場周邊種上成片的花?;ㄌ?,建銀杏大道……
周軍記得,村里的老人告訴他,,杏溪村曾廣種銀杏樹,。
他想把“曾”字去掉,“把杏溪村打造成秋浦河岸的一個名副其實的美麗小山村,?!?/p>
我終于明白原來這就是基層,這就是一線,,這就是農村,,這就是村民。雖然村里的貧困戶已經(jīng)清零,,但還要鞏固脫貧成果,,不能讓他們返貧。不能就農業(yè)搞農業(yè),,而是要發(fā)展復合功能的休閑生態(tài)農業(yè),。——周軍
A12-A13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吳淋姝
A12-A13版攝影(除署名外)/新京報記者 吳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