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昆明1月14日電 題：從泰戈爾訪華說起，如何以文常會友,？

　　——專訪中國知名作家,、詩人于堅

　　作者 繆超 劉麗慧

　　詩歌是一個民族語言特質(zhì)體現(xiàn)最為透徹的形式。中國和印度這兩個比鄰而居的文明古國,，人文交流歷史源遠流長,。流傳至今的諸多佳話中，泰戈爾訪華便是一例,。

　　剛剛過去的2024年是印度文學(xué)巨擘,、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泰戈爾訪華一百周年。中新社“東西問”日前在云南昆明專訪中國知名作家,、詩人于堅,，從泰戈爾訪華說起，探討如何以文常會友,。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您如何看待百余年前的泰戈爾訪華,，對中印文化交流有何意義？

　　于堅：1915年,，陳獨秀翻譯泰戈爾的詩歌,，在《青年雜志》上刊登《吉檀迦利》的幾首譯詩,，拉開了中國讀者閱讀泰戈爾詩歌的序幕。直至今日,，泰戈爾的名字已如雷貫耳,，很少有外國詩人在中國有這樣的影響力。

　　泰戈爾對中國心向往之,，其祖父和父親都曾到訪中國,。雖然自幼深受印度古代文化和西方文學(xué)的影響，但泰戈爾在作品中常常流露出對中國文化的向往,、對東方文明的敬仰,。他認為，中國誕生過一些有大智慧的人物,，兩國應(yīng)該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借鑒。1924年,，泰戈爾訪華,，第一次演講時說，自己是“為求道而來”,，“猶如一位敬香者,，來向中國文化致敬”。

　　此次訪華交流,，盛況空前,，吸引了梁啟超、魯迅,、徐志摩,、林徽因、蔡元培,、胡適,、梅蘭芳等一眾名流。其中,，泰戈爾與梁啟超,、徐志摩等人建立友誼。訪華后,，泰戈爾與中國學(xué)人譚云山創(chuàng)辦印度國際大學(xué)中國學(xué)院,，成為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佳話。

　　中國與印度都擁有燦爛的文明,，文化交往源遠流長,。18世紀，印度淪為英國殖民地,。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兩國漸漸處于隔絕狀態(tài)，以往文化交流的黃金時代被遺忘,。泰戈爾在來中國之前就說，此次訪問無關(guān)宗教與政治,，目的是要恢復(fù)中斷已久的印中文化交流,。

　　中新社記者：泰戈爾訪華時，中國社會正處于激烈變革中,，對中西思想文化的地位爭論不休,，泰戈爾為當時的中國社會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于堅：在泰戈爾所處的時代,，大部分詩人崇尚的是未來主義,。當時意大利詩人菲利波·托馬索·馬里內(nèi)蒂(F. T. Marinetti)發(fā)表了未來主義宣言，贊美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和科技,，認為它們改變了傳統(tǒng)的時間與空間觀念,，賦予世界“速度美”。他認為未來的文藝要反映現(xiàn)代機器文明,、速度,、力量與競爭，猛烈地批判傳統(tǒng)文化,，甚至號召摧毀博物館,、圖書館和大學(xué)。馬里內(nèi)蒂在世界上影響很大,，許多詩人趨之若鶩,，泰戈爾卻反其道而行。

　　泰戈爾用孟加拉語寫詩,，也寫小說,，畫畫、作曲,，寫了72年,。他創(chuàng)造的作品太多了，詩集52部,，散文集50多本,，12部長篇小說、100多篇短篇小說,，還有大量歌曲……真可謂一條“恒河”,。泰戈爾的詩是赤腳寫的，歌頌大地,、故鄉(xiāng),、花朵,、女人、愛情和神靈,，他也關(guān)心底層農(nóng)民,。晚年的照片顯示，他不僅是精神領(lǐng)袖,，也是社會領(lǐng)袖,，接見潮水般前來朝拜他的代表團。他不喜歡現(xiàn)代派,。他揶揄同時代詩人艾略特,、龐德等，視他們?yōu)閻鹤鲃〉念B童,，他認為西方現(xiàn)代派詩歌是“無人參與的詩”,。

　　在泰戈爾訪華前，中國爆發(fā)五四運動,，部分人主張全盤否定中國傳統(tǒng)文化,，甚至有人喊出“漢字不滅，中國必亡”,。泰戈爾來中國時,，對詩人們說，“我親愛的中國朋友,，你們不要去亂學(xué)西方,，以免中華文化被物質(zhì)所迫，瀕于危險之境,?！彼葜v的那個禮堂現(xiàn)在還在南京東南大學(xué)內(nèi)，我前年還去過,。他的一些話,，那個時代的詩人聽不懂，有人拂袖而去,。

　　泰戈爾和甘地都投身到印度反殖民運動當中,。甘地早期西裝革履，后來換上印度白袍,，發(fā)起“手工紡織”運動,，以此來喚醒印度人對自身文明文化的基因，希望保住古老的傳統(tǒng)和文化,。十多年來,，我三次前往印度，出版了長篇散文集《印度記》,。當我行走在印度街頭,，看到人們身著長袍,、長裙和紗麗在風(fēng)中飄蕩，大為感動,。

　　對于我們自己的路,，我認為要更深入地認識中華文化，回答“我們到底是誰”之問,，片面地,、極端地否定或“拿來”，最終只會導(dǎo)致同質(zhì)化,，喪失“宅茲中國”的立足點。

　　中新社記者：您對泰戈爾的詩歌有何感受,？

　　于堅：我青年時代,，便受到泰戈爾影響。我最早寫詩是寫古體詩,，非常喜歡王維的《輞川集》,。1973年我在昆明華山西路偶然買到一本泰戈爾的《飛鳥集》，“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彼脑娋拖褚粋€詞語組成的花園，讀后感覺像是被閃電照亮,。泰戈爾的詩歌與王維的詩作一樣能夠引發(fā)讀者對人生,、自然和宇宙的思考。他們是一種世界觀,。王維和泰戈爾都是我人生中最偉大的老師,，未謀其面，深受其教,。

　　中新社記者：中印應(yīng)如何以文常會友,？

　　于堅：印度曾經(jīng)深刻影響了中國。我少年時,，就對《西游記》很感興趣,。我后來到印度去，就是想看看玄奘到過的地方,、誕生了泰戈爾的地方,。文化在國與國交往中發(fā)揮著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作用,，云南處在亞洲文化十字路口,，過去大理的三月街,，常有印度的商人、僧人騎著大象到訪,。昆明有條街叫象眼街,，印度人來了就把大象拴在那里。現(xiàn)在交流還在繼續(xù),，比如《滇池文學(xué)》雜志一年一度的滇池文學(xué)獎,，評選的作家遍及東南亞。

　　作為云南師范大學(xué)創(chuàng)辦的西南聯(lián)大國際文學(xué)節(jié)主席,，我也在第三屆時邀請三位印度詩人參與,。其間，我們在大學(xué),、書店各自朗誦自己的詩歌,，深受讀者和同學(xué)歡迎。在昆明東方書店那次,，可謂座無虛席,、水泄不通，我們也交流了對中國道家思想的看法,。印度詩人回去后在印度報紙上發(fā)表文章,，贊揚昆明。中印都是古老的東方文明,，這使我們更容易親近,。那次交流對我真是受益匪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