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南碗窯清代古戲臺 驚現(xiàn)全本《白蛇傳》連環(huán)壁畫

　　在地處浙南深山的傳統(tǒng)古村落——溫州蒼南橋墩鎮(zhèn)碗窯村,，位于半山坡的清朝古戲臺的藻井上,，竟藏著52幅繪于清代的全本《白蛇傳》連環(huán)壁畫,！

　　近日,，匯編碗窯古戲臺藻井壁畫的專著《那年,，小青還是一條魚》(以下簡稱《那年》)由浙江攝影出版社正式出版,，打開了這塵封兩百年的文化傳奇之密鑰。

　　得悉此事,，年近九旬的溫州戲曲研究專家沈不沉先生激動地說：“這是中國戲曲史上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它填補了戲曲史的一項空白，非常有價值,，非常有意義,。”

　　這位潛心研究了大半輩子溫州戲曲文化的老學(xué)者直言,，自己去過兩次碗窯,，可惜都沒看出古戲臺上方有何玄機?！叭绻野l(fā)現(xiàn)是《白蛇傳》,，我肯定花錢請人拍照，把它們研究出來,?！鄙蛳壬f，“我還從沒聽說過國內(nèi)有一個廟臺的頂上有過連環(huán)畫的先例,，何況內(nèi)容還是人們所熟知并廣為傳播的《白蛇傳》故事,。這是我們‘南戲故里’溫州對中國戲曲史的一大貢獻！”

　　作為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乃拇竺耖g傳說之一,，千百年來,，《白蛇傳》的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早已深入人心。2006年,，《白蛇傳》傳說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遺名錄,，讓世人把目光再次聚焦到它的各門類文化遺存上。

　　如今,，《白蛇傳》結(jié)緣溫州的這一段傳奇再現(xiàn),，不僅為“南戲故里”的戲曲史增添了重要的實物證明，更填補了中國戲曲史的一項空白,，為《白蛇傳》傳說在中國的流傳續(xù)上了一個美麗的注腳,。

　　“我只知道白蛇現(xiàn)形嚇昏了許仙，難道她還嚇過別人,？”

　　粼粼碧波,，輕霧迷離。那綿延起伏的深深淺淺的綠浪中,，隱約露出一片片青黑的瓦脊——站在對岸看碗窯,，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神秘和悠遠。

　　位于玉蒼山西南麓,、橋墩水庫上游的碗窯古村,，早在2013年就被列入了中國第一批傳統(tǒng)村落名錄，后來又被命名為中國歷史文化名村,。

　　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石頭小路上山,，清澈的山水從路旁水溝里嘩嘩而下。走過隆隆作響的水碓,，走過從半山腰一路蜿蜒而下的長長的龍窯,，這一切都在提醒我們：這座因為古陶瓷制作技藝而興盛起來的手工業(yè)古村落，至今仍流淌著濃郁的古陶瓷的文化因子,。

　　始建于明洪武年間(1368-1398)的碗窯古村,，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發(fā)展，在清朝乾隆晚期之后逐漸進入鼎盛期,。碗窯古戲臺,，建于道光二十二年。站在三官殿和古戲臺之間的天井里,，只見這小小的一方戲臺,，雖因數(shù)百年風(fēng)雨侵襲而漸現(xiàn)滄桑，卻依舊難掩往日的風(fēng)華,，向四角飛起的檐背上,，幾組人物塑像十分生動，而正中的福祿壽三星灰塑笑容可掬,。踏著石階走上一米多高的戲臺仰頭看去,，只見頂部的柱子和斗拱上都雕刻著精美的圖案，正中的藻井呈放射狀,，自小而大的格子里依稀是各種彩繪的圖案,，因為年月久遠，肉眼難以辨認清楚,。

　　“2016年的夏天,，我又一次去碗窯，在戲臺下凝望著藻井上的那些壁畫,，隨手拍了幾張照片,。隨后，我仔細看著手機里放大的照片,，忽然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幅畫,，畫有白蛇現(xiàn)形的樣式。而在這幅畫的旁邊,，另外一幅也是白蛇現(xiàn)形的圖畫,，但兩幅畫中，白蛇邊上的人物不一樣,。我頓時來了興趣,。”《那年》一書作者楊樹告訴我，“關(guān)于碗窯戲臺藻井壁畫上的內(nèi)容,，之前大家都說有多部戲曲故事,，也有說與溫州南戲有關(guān)，卻一直沒有定論,。那天看到這兩幅畫后,，我很驚訝，因為這跟我所知的《白蛇傳》內(nèi)容有很大出入,，我只知道白蛇端午節(jié)喝了雄黃酒現(xiàn)形嚇昏了許仙,，難道她還嚇過別人？”

　　楊樹是蒼南橋墩人,，從小就經(jīng)常去碗窯玩,。他一直喜歡戲曲和民俗，自此就留了個心眼,。

　　去年,，碗窯景區(qū)經(jīng)過數(shù)年提升打造，成功躋身國家級4A景區(qū)行列,。蒼南縣旅游投資集團出資,，與蒼南半書房和溫州書局合作，運用現(xiàn)代科技手段,，成功復(fù)制了古戲臺藻井壁畫,。此前眾說紛紜的壁畫內(nèi)容，終于掀開了神秘的面紗,。

　　在逐一詳細觀察了所有壁畫內(nèi)容,，并查閱了大量《白蛇傳》的傳世版本后，楊樹確定：這里,，有一整本的《白蛇傳》故事,！它們以藻井壁畫第六層、正對著三官殿神像的一幅為第一幅,，按照順時針方向排序,，然后進入第七、八,、九層,，每層12幅一共48幅，加上底層4幅,，正好是52幅,。

　　“《白蛇傳》故事就像一條靜靜流淌的長河，不斷變化綿延不絕”

　　“癡仙姑峨眉山別義兄”“白娘子裘王府收小青”“下凡游湖共賞世間景”……《那年》一書,，仿照中國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的樣式,，給每幅壁畫取了一個題目,，文圖結(jié)合，逐一講解52幅《白蛇傳》壁畫的內(nèi)容,。

　　楊樹把這部分內(nèi)容稱作“說明文”,。不要小看了寫作這個“說明文”的難度，為此他從各種渠道搜羅了當(dāng)下幾乎所有的《白蛇傳》版本,，包括《白蛇傳》傳說非遺申報地江蘇鎮(zhèn)江的《白蛇傳》研究會的三大本論文集，追根溯源,，厘清了《白蛇傳》故事發(fā)端,、發(fā)展和演變的脈絡(luò)——

　　它的緣起，最早可追溯到唐人傳奇《白蛇記》,。之后的南宋話本《雷峰塔》,、宋元話本《西湖三塔記》等，都可算是白蛇傳故事的來源,。它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流傳至今最早的文本是明末馮夢龍編纂的《警世通言》里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在這個故事里,，許仙還叫許宣,，小青(青蛇)還是西湖第三橋潭內(nèi)千年成氣的青魚。

　　從唐宋時期的蛇精故事到馮夢龍傳奇,，白蛇故事的中心思想是為了宣揚“妖精害人”的觀念,，以提醒少年郎莫為女色所迷。

　　到了清代乾隆年間,，《白蛇傳》有了三種戲曲版本以及彈詞,、小說等版本，分別是刊刻于乾隆三年的黃圖珌曲本,、之后的陳嘉言父女改編的梨園舊抄本,、刊刻于乾隆三十六年的方成培曲本，以及乾隆三十七年的《白蛇傳》彈詞本《義妖傳》和嘉慶十一年出版的小說《雷峰塔奇?zhèn)鳌?。在這些版本中,，《白蛇傳》的主題已經(jīng)逐漸演變?yōu)樽非笕诵宰杂伞⒅幐璩饺搜缦薜膼矍椤?/p>

　　“《白蛇傳》故事就像一條靜靜流淌的長河,，經(jīng)過時間,、地域的流變，不斷有支流匯入,，使它不斷變化綿延不絕”,，楊樹說，“這個古老的傳說是如此受人喜愛,，以至于進入二十世紀以來,，它還是不斷地被人們加以各種演繹：從上世紀中期由劇作家田漢創(chuàng)作的集大成的經(jīng)典版京劇《白蛇傳》,，到李碧華的小說《青蛇》、徐克的電影《青蛇》,、田沁鑫的話劇《青蛇》……就在今年年初,，不是還出了一部動畫電影《白蛇·緣起》嗎？”

　　那么,，碗窯的這部《白蛇傳》又是屬于哪個版本的呢,？《那年》一書通過對碗窯壁畫和馮夢龍話本、上述清代五個版本的故事情節(jié)的比對分析發(fā)現(xiàn)：碗窯古戲臺藻井52幅《白蛇傳》連環(huán)壁畫,，它的故事情節(jié)不是出自明清《白蛇傳》故事的任何一部完全的版本,，而是畫師融合了上述諸多版本創(chuàng)作而成的，其中四幅的情節(jié)還不見于上述所有版本,，屬于自創(chuàng)的內(nèi)容,。

　　“可以斷定，碗窯這部《白蛇傳》,，是一部獨創(chuàng)性糅合型的《白蛇傳》,。我想，它應(yīng)該是兩百年前溫州版的《白蛇傳》,，也是當(dāng)時最潮版的《白蛇傳》,。”楊樹說,。

　　“溫州人開放,、包容、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性格特點,，在那時就可見一斑”

　　一個如今看來十分偏僻的古村落,，為何會留存著兩百年前最潮版的《白蛇傳》壁畫？“事實上,，在橋墩水庫未建之前,，碗窯由于地處鰲江最主要支流橫陽支江的上游，水路交通十分通達,?！睏顦湔f，碗窯從清乾隆晚期逐漸進入鼎盛期后,，“實業(yè)瓷礦,，屋宇連亙，人繁若市”(據(jù)《平陽郡巫氏宗譜》),，成為四方客商紛至沓來,、繁華至極的浙南民窯制造中心。

　　戲臺和三官殿的相繼建成,，為碗窯本地的作坊主和手工業(yè)者,、遠道而來的各地客商,，提供了解決精神信仰和文化需求的場所。據(jù)當(dāng)?shù)厝私榻B,，三官殿的香火一直很盛,，到本世紀初，每逢節(jié)慶,，村民仍會定期邀請社戲班子在古戲臺演出,。

　　史料記載，明清之際,，在溫州這片南戲的發(fā)祥地,，古老南戲、新興昆曲與各地進來的地方劇種相互影響滲透,，舞臺演出盛況空前,。到了清代,，溫州的戲曲演出,，更是出現(xiàn)了昆腔、高腔與亂彈,、徽調(diào)(皮簧,、和調(diào))、灘簧,、時調(diào)等各種“花部”亂彈聲腔并行的百花齊放局面,。“戲班演出的劇目,，既有南戲遺存劇目,，又有明清新編傳奇；演出的班底,，既有昆曲或亂彈單腔組班,，又有諸腔融合的戲班；在一本戲的演出中,，既有全本純粹的昆曲,，也有一部分是昆曲另一部分是亂彈的劇本?！边@種戲曲演出各類聲腔融合,、演員文武昆亂不擋的奇特景象，被楊樹稱作戲曲史上獨有的“溫州模式”,，“溫州人開放,、包容、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性格特點,，在那時就可見一斑,?！?/p>

　　在如此熱鬧的舞臺上，《雷峰塔傳奇》是很多戲班經(jīng)常演出的壓箱底劇目之一,，這在當(dāng)時有名的“老錦繡亂彈班”“同福班”(今永嘉昆劇團前身)等劇團留下來的資料中可以查證,。

　　“碗窯《白蛇傳》壁畫，既是‘百工之鄉(xiāng)’溫州在清代商品經(jīng)濟繁榮的文化表現(xiàn),，也見證了‘南戲故里’戲曲文化的發(fā)展和繁榮,。”楊樹說,，民間畫師大多以同時期的小說,、劇本插畫為藍本，開展各種藝術(shù)再加工,。而據(jù)他考證,，與碗窯壁畫同時期的《白蛇傳》情節(jié)最多的連續(xù)性繪畫故事，是刊刻于嘉慶十一年的小說《雷峰塔奇?zhèn)鳌凡鍒D16幅和嘉慶十四年的彈詞作品《繡像義妖全傳》《序像》繪畫16幅,?！巴敫G《白蛇傳》壁畫卻有體現(xiàn)不同版本、不同情節(jié)的連續(xù)52幅故事繪畫,，我認為,，這些壁畫應(yīng)該是畫師根據(jù)當(dāng)時的溫州戲曲舞臺演出情況所畫?！?/p>

　　關(guān)于這位畫師也就是古戲臺的建筑師,，碗窯有一個口口相傳的民間傳說，說三官殿和戲臺都是一位年僅24歲的泰順師傅所造,，足足造了三年時間,。完工后，年輕的師傅回到泰順,，大病一場去世了,。碗窯人至今不知道他的姓名，只是傳下了別有深意的一句話：“碗窯戲臺當(dāng)心看,?！?/p>

　　看來，碗窯戲臺,，真的要“當(dāng)心看”,。

　　溫州日報全媒體記者 潘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