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馬達加斯加的中國船員：510天 病毒比自由來得早

　　申文波夢到自己回到家,，和妻子,、兒子說說笑笑,。

　　醒來時,，陽光透過鐵窗照了進來,，四周傳來聽不懂的說話聲,。

　　清晨7點,，1000多個犯人從7個牢房涌出,，到院里排隊接水洗漱,，之后,，生火煮飯或是領(lǐng)救濟餐，找陰涼處蹲墻根,，直至下午4點半收監(jiān)回房,，等待黑寂寂的夜。

　　6月30日，這是申文波在馬達加斯加監(jiān)獄度過的第510天,，一起被困的還有8名中國船員,、4名孟加拉船員、2名緬甸船員,，均來自中國貨船F(xiàn)LYING,，2019年3月因非法入境被判刑5年。

　　獄中,，他們親歷過暴亂,，被獄警拿槍指過，也被遍地的蟑螂,、老鼠,、木虱子咬過，最難忍受的,，是心里的煎熬,。

　　5月中旬開始，馬達加斯加(以下簡稱“馬國”)新冠疫情加重,，截至當?shù)貢r間6月30日,，該國累計有2214人確診。船員們身處疫情中心塔馬塔夫市,，這里已經(jīng)全面封鎖,，醫(yī)院人滿為患。6月12日,，監(jiān)獄來了一群穿防護服的醫(yī)生,，先給監(jiān)獄消毒，之后給7號牢房中出現(xiàn)癥狀的新犯人做檢測,，并將其中25人集中隔離到1號牢房——船員們則被換到了有80多人的3號牢房,。他們向大使館求助后，監(jiān)獄方回復(fù)說,，7號房出現(xiàn)了登革熱,。不過，有獄警私下告訴他們,，已有3個犯人3個警察感染新冠,。

　　被困住的船員們憂心,，自由還沒等到,，就被病毒找上。

　　監(jiān)獄歲月

　　申文波至今記得第一天進監(jiān)獄的情景,。

　　那是2019年2月6日,，大年初二。一大早，他們15個船員被3個警察叫下船,，擠上兩輛皮卡,，送進監(jiān)獄。

　　眼前的大院,，破敗如電影中的難民營,，幾間平房散落，犯人們衣衫襤褸,，有的光著腳,，有的在生火做飯，直盯著他們看,。

　　船員們一下懵了,，猛拍監(jiān)獄門，喊著要見監(jiān)獄長,，要聯(lián)系大使館,。越來越多犯人圍過來。

　　警察見狀,，持槍爬上墻頭,，呵斥他們散開，犯人們一哄而散,，他們也嚇壞了,，不敢再鬧。

　　當天下午,，監(jiān)獄負責人把他們召集到操場開會,，讓他們服從管理，再鬧就要處罰他們,。作為懲罰,，當晚，一些船員被關(guān)進條件最差的牢房,，第二天才統(tǒng)一分到1,、2、3號屋,。

　　7個牢房中,，1號屋是“VIP牢房”，通風,，較為涼快,，只住二十多人，關(guān)押的是有錢“有關(guān)系”的犯人,。2,、3,、7號屋為中等牢房，一間住100多人,，需交2萬馬幣才能入住,。另外3個牢房每間被隔成3層，住了300多人,，都是沒錢的犯人,，晚上輪流排隊睡。

　　牢房大多只有50余平方米,，沒有床鋪,，犯人睡草席或水泥地上，人貼著人,，翻身都難,。

　　船員們花錢買來墊子、褥子,，給牢頭小費,，空間才稍大一點，沒想到引起部分犯人的不滿,，沖他們唱歌,、比手勢，雙方差點打了起來,。

　　塔馬塔夫全年高溫,，氣候濕熱。牢房里,，悶熱混雜著汗臭,，蟑螂在地上走，壁虎在頭頂爬,，老鼠跳到身上,，嚇得他們哇哇大叫，引來一陣哄笑,。

　　申文波在2號屋住了一個多月,，全身被木虱子咬出疙瘩，還起了痱子,，找監(jiān)獄長求情才被換到1號屋,。水手李以印被毒蟲咬傷，起水泡后留下黑疤,，痛癢難忍,。其他船員也出現(xiàn)了皮膚潰爛、化膿,、拉肚子等癥狀,。

　　白天，他們在院里放風,，看馬國犯人踢足球,、打籃球，偶爾下象棋,、打牌,，很少說話，因為心情壓抑,。

　　和外界聯(lián)系,，起初只能偷偷借用警察手機，5000馬幣(折合人民幣約10塊錢),，能打5分鐘,，后來1萬馬幣用兩小時。去年9月,，大使館出面協(xié)調(diào),，監(jiān)獄才允許他們用手機。他們托當?shù)厝A人餐館老板買了個二手手機共用,，獄警幫忙保管,，每天能用3個半小時，今年開始隔天用一次,。

　　華人餐館每天給他們送飯,，兩個菜，一瓶礦泉水,，有時也捎些生活用品,、藥品。吃飯費用船東出,，老板經(jīng)常抱怨船東欠錢,，又聯(lián)系不上人。

　　獄中的其他犯人,，沒錢的只能吃救濟餐,，一點木薯，或是米飯加煮爛的豆子,；有點錢的,，找警察買米和菜，生爐做飯,。

　　船員發(fā)現(xiàn),，找警察買東西時，一條煙經(jīng)常少一盒,，一瓶可樂到手只剩半瓶,。有時警察伸手要錢,，五千或一萬馬幣，要到后熱情地喊“friend,，friend”,。還有船員被忽悠給獄警買了兩個1000元的手機，這樣才能“出去活動活動”,。

　　丟錢是常事,，有的警察會暗中調(diào)查，找到小偷后把錢私吞了,。水手長孟范義有一次丟了17.5萬馬幣,，警察找出小偷后，監(jiān)獄長要走3萬,，兩個警察各要了2萬……到他手上只剩下8萬,。

　　去年7月，監(jiān)獄里發(fā)生一場暴動,。獄警懲罰一個吸大麻的犯人,，犯人跳墻逃回牢房，警察勸他出來不聽,，他的幾十個追隨者跟著起哄,。第二天早上，二十幾個警察持槍,，驅(qū)趕所有犯人回牢房,。

　　被警察拿槍指著，船員們都嚇壞了,，跟著人群往牢房跑,。鬧事的犯人朝警察扔石頭，警察開槍掃射,，擊穿了一名無辜犯人的手掌,，最后揪出那伙人，打得渾身是血,。

　　獄中還有精神病犯人,，每晚嚎叫，搶衣服穿,；羊癲瘋犯人口吐白沫,，往人身上撒尿；還有的犯人據(jù)說有艾滋病,，船員們不敢靠近,。病死、被打死的犯人也有,，就躺在衛(wèi)生室門口,，蒼蠅圍著,。

　　5月份，又有兩名犯人死了,，船員們慌了,。

　　新冠疫情3月20日蔓延到了馬達加斯加，確診病例不斷上漲,。

　　監(jiān)獄里,，獄警們戴上了一次性口罩,，家屬禁止探監(jiān),，7號屋專門騰出關(guān)押新犯人，偶爾有人對垃圾桶,、污水溝噴消毒水……但船員們依舊擔心,，獄警每日進出監(jiān)獄，常常拿掉口罩,，聚集聊天,；新犯人靠其他犯人送飯送水，仍有接觸,；還有的犯人會出去做勞工,，保不準把病毒帶進來。

　　船員們想出去隔離,，使館建議他們聘請律師提交保釋申請,；找船東老板楊建豐，也沒什么進展,，只能跟監(jiān)獄長申請找間空房隔離,，也沒被批準。最后,，花了2000塊錢(人民幣),，所有船員換到了1號屋。

　　到5月中旬,，塔馬塔夫首次出現(xiàn)死亡病例,，確診人數(shù)激增，政府征用了3個場所收治無癥狀感染者,。

　　船員們相繼發(fā)燒,，其中兩位高燒了十來天，吃不下飯,，整夜無法入睡,，吃藥打針也不見效。

　　手機不讓用了,，他們只能寫信,，托送飯的餐館老板轉(zhuǎn)發(fā)給家屬,，家屬向大使館求助。大使館請醫(yī)生到獄中為船員看病,，開了些藥,，這才逐漸好轉(zhuǎn)。在大使館的協(xié)調(diào)下,，船員們重新用上了手機,，不過每次只能用一會兒。

　　申文波后來聽說,，那兩位去世的犯人死于胃病,，而非新冠肺炎。但獄警私下透露,，監(jiān)獄里有人確診了,，有幾位獄警好幾天沒來上班。

　　中非在線微信公眾號也披露,，5月底,，塔馬塔夫監(jiān)獄一名犯人核酸檢測為陽性。

　　6月初,，又有兩名新犯人出現(xiàn)了嚴重的新冠肺炎癥狀,，被送進醫(yī)院，船員們?yōu)榇四憫?zhàn)心驚,，除了洗漱,、吃飯，寸步不離牢房,，睡覺也戴著口罩,。

　　他們不敢告訴家人自己的處境，擔心死之前還能不能和他們團聚,。

　　危險航行

　　一切源于那次遠航,。

　　2018年8月3日，申文波從香港登上FLYING船,。上船前,，他在船訊網(wǎng)上查過資料，這是一艘1997年建造的老船,，97米長,，17米寬，在貨船中不算大,。船東為福州民豐船務(wù)有限公司,，實際控制者為香港蓮華國際貿(mào)易有限公司。

　　此前，他在航運在線網(wǎng)上發(fā)布簡歷,，大連華商船務(wù)有限公司派遣他上船,，職位為大副，月薪13000元,。跑船10年,，這是他第一次當大副。

　　上船后頭兩個月,，F(xiàn)LYING從香港裝廢鐵運往越南,，再裝木薯回東莞，往返于三地之間——過去兩年也主要是這條航線,。

　　直到10月2號,，他們接到船東指令，去新加坡加油,，之后到馬達加斯加裝木材,，3個月后返回,。

　　“突然接到指令跑其他航線,，這個很常見?！鄙晡牟ㄕf,，船員上船后必須服從船長指令，裝什么木材船東沒說,，他們也沒過問,。

　　10月7日，F(xiàn)LYING從新加坡駛往馬達加斯加,。船上17人,，除船長和船東代表外，大多第一次登上這條船,。

　　年過五旬的輪機長蔡擁軍,、水手長孟范義，想再干幾年,，掙點錢養(yǎng)老,；廚師陳旭東第一次上船，他本是裝修設(shè)計師,，想出海散心,；二水李以印為了給女兒賺奶粉錢，已經(jīng)上船9個月了,，他不想去非洲,，但合同期沒滿，公司沒找到接替的人，不讓他下船……

　　之后20天,，F(xiàn)LYING斜跨印度洋,，一路天氣很好，風平浪靜,。船員們?nèi)嗟?，每天工?小時。休息時,，看電影,、玩游戲、打牌,、釣魚,，或者在甲板上跑步、鍛煉,。

　　10月26日,，F(xiàn)LYING在馬達加斯加?xùn)|北部附近海域拋錨。那里距陸地20余海里,，天晴時能看到陸地,、島、山,，海水十分清澈,，鯨魚會游到船邊玩耍，一有魚群過來,，船員們紛紛出來釣魚,，他們釣到過一條大鯊魚。

　　抵達之前,，船長曾發(fā)郵件詢問航次指令,、裝貨計劃，船東回復(fù)說公司還沒談妥,，讓等消息,。

　　申文波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一次,，從印度裝棕櫚殼到日本,，卸貨后沒有新貨，只好在日本領(lǐng)海漂航,，被日本海岸警衛(wèi)隊用甚高頻喊話驅(qū)逐,。還有一次去加拿大，計劃裝糧食,，船到了,，貨沒談好,，漂航20多天后，改裝焦炭運到美國,。

　　一周后的11月初,，一艘灰白色的小船朝他們駛來，自稱是馬國海軍,，要求停船檢查,。

　　船長向船東報告，船東說,，不能確定對方身份,，而且上船會敲詐勒索，“直接駛離就行”,。

　　小船追了一個多小時沒追上,。申文波覺得有點奇怪：當時船在外海，“我們從來沒接受過在外海的船檢查”,。

　　也有船員懷疑是海盜船,。蔡擁軍就遇到過海盜，那是2006年運白糖到索馬里,，半夜兩點,，兩艘快艇一直追他們的船，喊話不停船就要開槍,。停船后,，上來了8個海盜,，強行把船開到索馬里拋錨,。所幸，白糖的貨主是當?shù)刈咚筋^目,，船員們沒有遭受虐待,，被劫持46天后，公司給錢了結(jié)此事,。

　　為了防止海盜登船,，公司每月會組織防海盜演習，拉鐵絲網(wǎng),、架消防水槍,、設(shè)藏身的安全艙等。

　　FLYING繼續(xù)在離馬國100多海里的深海漂航,。西南洋流吹拂下,，船自動往馬國方向靠，每次離島五六十海里,，他們就往外開遠點,。

　　到11月底，一天上午，一架灰綠色兩翼飛機在船上空盤旋,，發(fā)出嗡嗡聲,。船員們好奇地朝飛機招手，只見飛機帶著閃光,，兩三分鐘后,，飛走了。

　　申文波開始有些起疑,。進港裝貨時間一再推遲,、取消，而且船剛到馬國海域就關(guān)閉了AIS船舶自動識別系統(tǒng),，不符合航運國際公約中AIS 24小時開啟(除非進入海盜區(qū))的規(guī)定,。再加上又遇到了執(zhí)法船、軍機,，他擔心航次有問題,，于是寫了份聲明書，表示是合法船員,，絕不做違法的事,，要求再進港要看文件手續(xù)，其他船員也紛紛簽字,。

　　船東回復(fù)他們,，馬國負責裝貨的貨主正在辦手續(xù)，“航次絕對是合法的”,，手續(xù)不全不會再進港,。

　　船繼續(xù)漂航了半個月，12月15日接到返航回國指令,，船員們一片雀躍,。沒想到，次日晚上,，又接到指令掉頭回馬達加斯加,，并將船開到指定位置，與護航船匯合,，代理到時候會上船,。

　　申文波察覺有問題，他召集船員開會,，要求船東出示航次指令,、代理信息、貨物信息等材料,，被拒絕后,，他提出離職,，船東批準了。

　　船長于天財顯然也發(fā)現(xiàn)有問題,，但他還是按指令行事,，偷偷找船東簽了份《個人利益保障協(xié)議》，上面寫著,，他如果觸犯法律,、被扣押或入獄，船東每月要付他2.2萬元的工資,，留下法律污點的話,，另給30萬補償。

　　2018年12月17日上午,，船到達指定位置,，那里隱約能看到岸上山巒起伏，申文波后來回想,，當時可能在馬國12海里領(lǐng)海范圍內(nèi),。護航船并沒有出現(xiàn)，船東讓繼續(xù)等待,，他“抓緊聯(lián)系”,。

　　此時，一張抓捕大網(wǎng)正朝他們收攏,。

　　海上追擊

　　又一艘船駛來,，聲稱是馬國海軍，要求停船檢查,。時間是2018年12月18日凌晨兩點左右,。

　　船東下令駛離，F(xiàn)LYING掉轉(zhuǎn)航向,，小船一路緊追不舍,，速度略快。

　　申文波被船長叫醒去起航后,，和船長、船東代表,、二副一直待在駕駛臺,，心里緊張又害怕，祈禱著不要被追上,。船東安慰他們,，“會派直升機來救你們?！?/p>

　　沿馬島海岸線逃跑約4個小時后,，兩船相距不到500米了,。馬軍發(fā)出警告，再不停船就要射擊了,。

　　密集的槍聲劃破深夜,，駕駛臺玻璃頃刻間被擊碎。申文波倉皇逃到二樓衛(wèi)生間,，那里有鋼板,，安全一些。

　　睡夢中的船員被驚醒了,，驚慌失措地跑出去看,。一見這情形嚇壞了，直往衛(wèi)生間,、機艙躲,。

　　逃到二樓角落的二副，被穿透水密門的子彈殘片打中屁股,。船東代表的左腿被子彈擊中,，肚子上留下子彈擦過的傷口。他心想,，完了,，這下要死在印度洋了。

　　緊接著,，火箭筒打到船上,，警報聲四起。符偉剛?cè)C艙查看,，見一層的玻璃震得粉碎,，心里很害怕。

　　槍擊持續(xù)了一兩個小時,。停頓之后,，水順著甲板嘩嘩地往下淌，船員們以為下大雨了,，幾個膽大的探身張望,，發(fā)現(xiàn)有高壓水槍對著船噴射。

　　船上的電路很快短路,，舵機失靈,，船失控了。船長見狀,，舉手投降,，沖小船喊：“不要開槍了，我們出來,?！?/p>

　　船員們舉著手到甲板上列隊,。申文波這才發(fā)現(xiàn)，追擊他們的是一艘拖輪,，十幾個身穿迷彩服的士兵正拿槍指著他們,。

　　放引水梯后，5個士兵登船,，有的光著腳丫,。他們搜走船員身上的手機、現(xiàn)金,，讓他們在船頭抱頭蹲下,，之后去生活區(qū)搜查，出來時,，腳上穿著船員們的運動鞋,。船員房間里的手機、電腦,、現(xiàn)金,、衣物等也被拿走，塞進包里,，用繩子順到拖輪上,。

　　當天，F(xiàn)LYING被拖輪拖著往馬國港口駛,，12月20日清晨,，到達塔馬塔夫港口?！懊Ｗ×?。”船員們松了口氣,。

　　靠港后,，幾十個馬國政府官員登船檢查，詢問船長關(guān)于船東的信息,、此次航行目的等,，還有當?shù)赜浾咪浵衽恼铡?/p>

　　之后，船員們被困在船上,，輪流到警局接受審問,，兩個警察守在船梯口。

　　被困原因,，馬國士兵登船時告訴他們了——FLYING 2015至2016年到馬國走私過紅木，馬方懷疑這次也是來走私的,，船還沒到,，就接到了情報,，因此先前派出了執(zhí)法船和軍機。

　　船員們一下懵了,，他們大多2018年才登船,，不了解這條船的歷史和船東公司狀況，也不知道這次是要拉珍稀紅木,。只有船長和船東代表在這條船上工作了4年,。

　　一位曾在FLYING上工作過的船員接受財新網(wǎng)采訪時透露，楊建豐2014年買下這艘船,，當時船名為MIN FENG,，2015至2016年到馬國走私過幾次，沒辦合法手續(xù),，不進港,，只在錨地裝貨，2016年紅木被香港海關(guān)查獲,，2017年他將船噴漆改造,，改名為FLYING。

　　在船員們的追問下,，船長承認之前去馬國裝過3次紅木,，每次船東都說手續(xù)辦妥了，直到2016年紅木被香港海關(guān)查獲,，他被帶走調(diào)查,，才知道報關(guān)手續(xù)文件是假的。那次,，貨物被扣了,，但船員和船東都未被追責，他猜測“紅木(走私)集團背后的勢力很強大”,。

　　兩位去年4月赴馬探監(jiān)的家屬,，也看到了當?shù)厝A人手機上MIN FENG船2015年從海里吊紅木的照片，當時船身藍色為主,，而FLYING紅黑色為主,。

　　楊建豐告訴船員，手續(xù)不全是因為馬國合伙人欺騙他,，船到了裝貨地才有手續(xù),，未料他們沒到就被抓了。

　　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楊建豐承認FLYING是去拉紅木,，不過是普通紅木，而非瀕危物種,。被問及2015和2016年是否去過馬國,，他先是否認,，之后松口說去那邊拉過魚貨。記者再三追問有沒有去馬國走私過紅木,，他笑了下,，說“我真的不清楚?！?/p>

　　在槍擊中受傷的船東代表和二副,，當天被交通艇送到醫(yī)院救治，半個月后回到船上,。2019年1月17日,，兩人被律師和警察帶走，以出國治療為名偷偷回國,。

　　這讓其他船員看到了希望,。他們覺得船東代表是所有船員中責任最大的，“他都能回家,，我們也能回家,。”

　　未料20天后,，他們等來的是入獄——兩名船員私逃激怒了馬國政府,，導(dǎo)致其他船員被投入獄。

　　艱難求救

　　15個船員都在等待船東營救,。

　　船東找了位當?shù)芈蓭?，先是告訴他們，春節(jié)前能回國,，后來變成了一審?fù)昴芑亍?/p>

　　中國駐馬達加斯加大使館派領(lǐng)事協(xié)助處理這件事,，幾次到監(jiān)獄看望船員，要求馬方公正處理案件,，保障船員人身安全和合法權(quán)益,；督促船東負起第一責任人的責任，聘請律師,，同時保障船員在獄中的生活,、藥物需求。

　　2019年3月,，馬國法院一審判決17名船員非法入境及拒絕服從罪,，判刑五年，每人處罰金5250萬馬達加斯加法郎,；船長和船東代表因開船逃逸罪,，多6個月刑期。

　　船員們難以接受。船東辯解說,，律師拿錢跑了不辦事,。

　　申文波覺得不公,，被抓前他已經(jīng)離職,，卻也被判刑了。馬國以涉嫌走私紅木為名抓捕他們,，在船上沒發(fā)現(xiàn)證據(jù)后,，以非法入境定罪。申文波認為,，非法入境的是貨船本身,，應(yīng)當由船東和船長擔責。船員們都有船員證,，按照國際海事法律規(guī)定,，不應(yīng)算非法入境。

　　另外,，船進入馬國沒有提前匯報,，“那是船長的問題，不是我們船員的問題,?！贝瑔T們在法庭上的證詞、提交的證據(jù)都沒被采納,，判刑有無充足證據(jù)支持,，他們也不知情。

　　船員家屬到福州找船東楊建豐夫婦,，前兩次,，楊熱情接待，說他正在全力解救,，他們最晚七八月就能回國,。在家屬的要求下，他補發(fā)了2019年1月和2月的工資,。3月之后的至今沒發(fā),。

　　這之后，他一直告訴船員,，在和馬國談判,，馬國不開條件，也沒有人出來和他接洽,。

　　去年8月二審前,，家屬第三次去福州找他，楊避而不見。家屬向當?shù)卣?、公安局求助,，也沒見到人，無奈而歸,。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楊建豐態(tài)度大變，經(jīng)常不接電話不回微信,。

　　到2019年11月,，二審維持原判，馬國對私逃回國的兩位船員發(fā)出逮捕令,，不過,，在國內(nèi)的他們至今安然無恙。

　　楊建豐在家屬群現(xiàn)身,，讓船員們不要在意結(jié)果,，說馬方已經(jīng)給出方案，他也已經(jīng)接受,，下周三會簽文件,。等到了周三，他說改成了下周,，月底,，下個月……他口中的出獄日期不斷推遲，理由是,，馬國政府要的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的價格,，雙方?jīng)]談妥，需要重新談判,。

　　船員們感覺被欺騙了,，在網(wǎng)上發(fā)求助信，給大使館寫信,，還提起了上訴,，至今沒什么消息。

　　家屬們不斷向相關(guān)部門反映情況,，并到馬達加斯加探監(jiān),，還給海關(guān)總署發(fā)過舉報信，請求調(diào)查FLYING進出港的歷史記錄,，徹查其走私情況,，追究船東責任。

　　能想到的辦法全都做了,，“但誰也幫不了”,。他們想不明白,，作為船舶第一責任人的船東，為何沒受到任何制裁,，沒人去調(diào)查他,。只有大使館督促船東親自到馬國談判，楊建豐不敢去,，想找當?shù)厝宿k,，又不敢先給錢，怕被坑,，但不給錢對方不辦事,，擔保人也找不到……事情陷入僵局。

　　家屬咨詢過海事律師,，律師建議先起訴船東，討要工資,，其他的賠償很難,，因為證據(jù)較少，并且當事人都在獄中,。

　　大使館則建議他們聘請馬國當?shù)芈蓭煷蚬偎尽?/p>

　　“我們已經(jīng)窮到這種程度了,，還怎么到馬國聘請律師？”一位船員家屬說,，船員大多來自山東,、吉林、江蘇等地農(nóng)村,，本就家境不佳,，如今失去頂梁柱，更是雪上加霜,。除了不停地找船東,，找媒體求助，他們別無他法,。

　　他們希望勞動,、海事、公安等政府相關(guān)部門,，提供一些幫助,，幫忙督促船東，也希望有海事律師幫他們打官司,。

　　6月11日,，楊建豐告訴澎湃新聞，他已經(jīng)請律師為船員辦理保釋,，“這次大使館直接參與一些事情,，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不過當晚申文波告訴記者,，楊之前一直推說沒有律師電話,，記者采訪后，他才發(fā)來一個,，他們打過去,，對方說不知情，掛斷了,。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電話竟是楊建豐之前提到的拿錢后沒辦事就消失了的人。

　　期盼回家

　　申文波看過一部電影,，因為飛機失事,，一個男人落到荒島上，為了回家,，他吃活魚活蟹,，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活下去。兩年后,，他如愿回家了,，心愛的妻子卻已嫁作他人婦。

　　“我覺得這個結(jié)局一點都不好,?！?4歲的申文波，第一次感受到現(xiàn)實的殘酷和自身的渺小無力,。

　　剛被抓時,，船員們一度瞞著家人，怕他們擔心,，也覺得很快就能回去,。

　　入獄后，廚師陳旭東心絞痛發(fā)作,，給家人寫過遺書,；輪機長蔡擁軍“很多次想越獄，想自殺”,；一個緬甸船員的女友提出分手,，小伙嗷嗷大哭，剃了光頭,。

　　大管輪徐澤進瘦了20多斤,，他錯過了女兒的婚禮，覺得特別愧疚,。妻子在工廠食堂干活,，每月2000元,，要供女兒讀書，還要借錢還房貸,。

　　三管輪符偉剛騙母親自己在馬達加斯加看著船,，船賣了才能回。每回和母親通話,，他都要控制好情緒,，怕被察覺。母親隔一陣就問他弟弟,，“你哥這次去的蠻久呀,。”

　　十幾年前,，孟范義做生意失敗,，欠下巨債，獨自掙錢還債,，做過很多臨時工,，聽說船員賺錢，才在2016年考下海員證,。他覺得自己是棵小草，為了生存,，有太多無奈,。

　　知命之年遭此打擊，他心有不平,，“我沒有觸犯法律,，不覺得可恥，就是覺得冤屈,?！庇袝r，他會到監(jiān)獄外的小教堂坐一會兒,，祈禱早日回家,。

　　“老婆說等我回去她就不干了，她快撐不住了,?！?6歲的李以印在電話中哭了。妻子在縣城殺雞場工作,，朝五晚八,，每天要將幾萬只殺好的雞放到指定位置，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女兒哭著問他什么時候回來,，他說快了快了,，再等爸爸幾天。

　　獄中,，他每晚醒兩三次,，白天經(jīng)常頭疼，像得了抑郁癥一樣,。他說出獄后再也不想跑船,，只想開個小飯館，多陪家人和孩子,。

　　申文波原本擁有一個光亮的前途,。在這條船上干完后，再上一條船做大副,，他的工資將漲到2萬6,。出事前他和妻子剛在市區(qū)買房，計劃著過一兩年買個車,。

　　如今,，一大家的壓力落到妻子身上。她到商場打工,，月薪2000,，每月還3000元房貸，還得給丈夫寄些生活費,，實在捉襟見肘,。公婆都剛做手術(shù)不久，沒法干活,，現(xiàn)在小兒子上幼兒園的錢都拿不出了,。

　　她很少跟丈夫訴苦，申文波卻寧愿她像過去那樣多叨叨幾句,。奶奶去世,、兩個兒子出生、父親摔傷做手術(shù),，他都不在家,；家人生日、節(jié)假日,，也常常因為在船上沒信號,，無法送祝福。申文波覺得虧欠家人太多,。

　　今年生日前一天,，母親語音時叮囑他煮兩個雞蛋吃，“監(jiān)獄里能煮嗎,？”

　　“能,?！眱扇硕歼煅柿恕?/p>

　　用手機的時限到了,，他匆忙掛了電話,，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母親哭了多久。

　　兩個兒子在院里用泥巴給他做了個生日蛋糕,。他想起離家前,，大兒子抱著他哇哇大哭，他逗兒子,，“爸爸在家天天管著你打你,，有什么好的?！?/p>

　　“你天天在家打我也行,，不要走?！?/p>

　　最近,，申文波又夢到了家人，夢中,，妻子臉上泛著紅云,，兩個孩子拉著她的長裙，朝他走來,。他安慰自己,，離回家又近了一天。

　　澎湃新聞資深記者 朱瑩 實習生 劉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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