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華文文學的世界視野(海外華文文學·北美篇)

作為世界華文文學版圖中的重鎮(zhèn),，北美華文文學創(chuàng)作極為興盛,。

　　北美華人作家隊伍，前期主要由來自臺灣的留學生和移民組成，現(xiàn)今則以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國大陸新移民為主,。耕耘多年的作家,，有嚴歌苓,、張翎,、劉荒田、張鳳,、黃宗之,、葉周、江嵐,、薛海翔等,，新生代作家如伍綺詩、二湘等,，他們的創(chuàng)作同樣值得期待,。

　　縱觀這些作家的創(chuàng)作,，可以發(fā)現(xiàn)兩個特點：在文化內(nèi)涵層面,，北美華文文學通過對文化、族群和性別等問題的思考,，在身份認同等議題上進行了敏銳探索,；在文學性層面，他們延展舊有“中國敘事”的同時,，吸納域外文學的創(chuàng)作思路,，逐漸建立起華人敘事的世界性視野。

　　對文化,、族群,、性別議題的反思

　　海外華人作家，處于文化交界地帶,。這一特殊的境況使他們擁有跨文化的優(yōu)勢,，也面臨著邊緣化的困擾。對此,，華人作家有清醒的認識,。

　　劉荒田對海外華文文學的邊緣化處境作了冷靜分析,，他期望的是真正有分量的新移民文學，希望這些特殊身份的作家能夠?qū)懗稣宫F(xiàn)公民社會全景,、描述移民苦難歷史,、揭示文化融匯底蘊的厚重作品。

　　黃宗之同樣意識到新移民作家面對的歷史挑戰(zhàn),。他認為,，文學創(chuàng)作上，要突破過去創(chuàng)作主題的瓶頸,；文化交往上,，應積極展開與國內(nèi)外主流文化的對話；創(chuàng)作心理上,，要從既不屬于原鄉(xiāng)也不屬于異鄉(xiāng)的窘迫疏離狀態(tài)中走出來,，大踏步向融合的方向邁進。與之相近,，海云用“融入”和“包容”來描述海外華文文學的時代主題,，其中包含多元文化的相互包容和融合、移民作家生命體驗的再反思等內(nèi)容,。

　　海外華人的寫作,，總體上處在蓄勢開新的轉(zhuǎn)折階段。北美華人作家的思考和創(chuàng)作,，顯示出內(nèi)在的潛能和活力,。在他們筆下，文化,、族群和性別等議題受到特別關(guān)注,。

　　在文化議題方面，北美華人作家著眼于中西文化的交融和對話,，建構(gòu)起跨文化的身份和視角,。劉荒田的散文寫作，以小品看眾生萬象,，經(jīng)年積累,，蔚為大觀。最初,，他受木心,、余光中、吳魯芹,、喻麗清和邵燕祥啟發(fā),，在歐美經(jīng)典作家中則特別受惠于羅曼·羅蘭、紀伯倫,。接觸到王鼎鈞的散文后,，他在文學觀和世界觀方面成熟起來,。他評價王鼎鈞：畢生奉獻于文學、自甘淡泊,、有宗教情懷,，實則也是對自己的勉勵。在身份認同上,，劉荒田也初步完成蛻變,，自稱為“亦東亦西”的“異類”。

　　張鳳的學術(shù)隨筆,，試圖架起華文文學與西方主流學界的橋梁,。她所勾勒的北美漢學家群像，從清末民初的戈鯤化,、趙元任,、裘開明等，到戰(zhàn)后的張愛玲,、夏志清,、葉嘉瑩、孫康宜,、張光直,、傅偉勛和杜維明等。通過這些知識人的跨文化生存體驗,，張鳳觸及傳統(tǒng)文化的回歸,、文化中國的追尋等論題。這些來自中國的文人學者,，憑借其在北美學界所占據(jù)的位置,，在中西文化交往中發(fā)出了學術(shù)上的強音。

　　在族群和性別議題方面,，北美華人作家的觀察極為敏銳,，觸及到不同文化境況中弱勢族群的生存難題。嚴歌苓以塑造女性形象著稱,，在她筆下的一系列角色，如小漁,、扶桑和王葡萄等人身上,，滲透著華人女性的生命哲學。這些天真純樸又流光溢彩的女性,，與西方女權(quán)主義倡導的“第二性”不同,，凸顯的是東方女性的大愛和無私。嚴歌苓的寫作,，由此跳出了拉美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創(chuàng)作思潮對華人寫作的約束,，走向原生態(tài)的,、具有歷史感的廣闊天地。

　　年輕一代的華人作家,，則以銳利的種族和性別反思,，受到文壇矚目。伍綺詩于2014年出版的《無聲告白》描述了一個華裔女生的成長悲劇,，穿透人生,，刺痛人心，受到歐美媒體追捧,，成為當年文學出版領域的一匹黑馬,。該書封面銘刻著作者的人生宣言：“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但對于華人移民來說,，這種自我的尋找何其艱難,。成長于混血家庭的孩子莉迪亞，從一開始就不得不陷身于種族和性別造成的牢籠,，并最終被外界的期盼所壓垮,。莉迪亞的悲劇，乃是弱勢族群的一次生命控訴,。與這些議題相關(guān)的作品,，還有傅金的《今日為男》、王葦柯的《中國女孩》等,。這一系列作家作品的出現(xiàn),，預示著北美華人文學新生代的登場。

　　深度挖掘普遍性文學主題

　　華人文學敘事的世界性特質(zhì),，包含兩方面內(nèi)容：其一是從海外視角講述中國和華人故事,，拓展了題材的內(nèi)涵和外延；其二是關(guān)于普遍性主題的思考,，在移民與流散,、戰(zhàn)爭與災難、人性與靈性,、時間與空間等議題上作深度挖掘,。二者相互關(guān)聯(lián)，不可分割,。

　　在北美華人作家中,，哈金是自覺思考流散問題的一位。他的第一本評論集《在他鄉(xiāng)寫作》,，收錄了2006年在美國萊斯大學發(fā)表的3篇演講,。其中講述了俄國流散者身處文化夾縫之中的兩難處境,，他們懷念故鄉(xiāng)，卻不得不設法在移居地生存下去,。生于中國東北的哈金,，深受俄羅斯文學影響，他對閾限空間的感受,，與俄羅斯流散者有相通之處,；同時，作為華人流散作家,，他傳達出的是與俄羅斯流散者有別的觀察和體驗,。在關(guān)于中國故土生活的描寫中，哈金傾向于超越政治,、地域和文化的藩籬,，關(guān)注普遍性的生存困境；以移民為題材的小說直面移民生活困擾,，剖析了追求自由的失落,、無奈及其需要付出的代價。

　　陳河對于戰(zhàn)爭題材的鐘愛,，源于個人經(jīng)驗,。他的寫作視角、戰(zhàn)爭史觀,，具有個性化的特征和文明反思的深度,。

　　張翎對戰(zhàn)爭的描寫，則從災難的視角切入,。這與她聽力康復師的職業(yè)有很大關(guān)系,。她對“災難與人性”的主題有強烈的好奇，并由此展開人性,、創(chuàng)傷,、救贖等一系列話題。

　　在對人性的挖掘上,，如果說李彥試圖高揚人性的理想主義旗幟,，那么陳謙更愿意描摹高科技時代人性的復雜。李彥的《紅浮萍》以自敘傳的形式,，書寫一個家族三代女性的生命歷程,。她們以其抱樸含真的品質(zhì)直面蕭瑟飄零的命運，成為坎坷時代的精神象征,。延續(xù)這種精神氣質(zhì)，她的非虛構(gòu)作品《尺素天涯——白求恩最后的情書及其他》圍繞白求恩的感情維度重新塑造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形象,。

　　與之不同,，陳謙的《無窮鏡》感興趣的是科技與人性的關(guān)系,，由此帶出作家對人生的多元理解。在她看來,，人生道路往往是外部世界無數(shù)鏡像的疊加,，鏡像疊加后會生成何種新鏡像令人著迷。

　　施瑋關(guān)于靈性問題的思考,，對癥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空洞和信仰危機,。雖然靈性本身有“不及物”的嫌疑，但隱含著作家對人生的期盼,，那就是在平庸的生活表層之下潛藏著鮮活的靈魂,。這一寫作路徑的提出，或許更大的價值在于中西兩種文化的精神相遇,。施瑋發(fā)現(xiàn),，在中國古代的性靈論與西方基督教的靈性話語之間，有不可言說的共通之處,。在這種文化相遇,、精神對話的交集中，靈性寫作找到了生長的空間,。

　　文學是時間的藝術(shù),，華人作家在時間問題上的探索體現(xiàn)出小說藝術(shù)上的匠心。嚴歌苓的《芳華》,，著力點是對歷史記憶的敘述,。對于其中“內(nèi)在時間”的嵌入，論者作了精要分析,，認為打破了線性歷史敘事的局限,，以多元視角共建起了敘事時間鏈。陳河的《黑白電影里的城市》,，試圖捕捉“時光流逝的美感”,。他受伍爾芙《時時刻刻》《到燈塔去》啟發(fā)，把3個層面的時間組合在一起,，形成了小說的時間網(wǎng)絡,。但體現(xiàn)陳河小說神髓的并不在這些表層技巧，而是如何打通時光的通道,。在打通的那一刻,，他捕捉到了內(nèi)心“模糊的光芒”。正是在這里,，小說顯現(xiàn)出了與歷史相區(qū)別的特質(zhì),。

　　對海外作家來說，對空間的處理也是一個挑戰(zhàn)。二湘的《暗涌》以命運為主題,，講述時間的流逝,，凸顯精神焦慮時代“無限的空”。引人注目的是小說中的空間感,。作者以職場創(chuàng)業(yè)為基本架構(gòu),，借人物的行蹤帶出喀布爾、硅谷,、上海,、深圳、埃塞俄比亞等地域,，涉及三大洲兩大洋,，編織出全球化的空間網(wǎng)絡。為這些空間注入能量的,，則是作者的記憶和對城市欲望的感受,。更進一步，在這些表象背后,，追問的是生命的真諦和苦難的意義,。這一舉重若輕的處理方式，受加拿大作家邁克爾·翁達杰的《英國病人》的啟發(fā),，或可稱之為全球視野下的文學空間,。(張重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