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有一路故事 低頭有堅定腳步

　　為了保留更多少數(shù)民族的歌(人物)

　　本報記者 衛(wèi) 庶 張鵬禹

　　“張開臂膀擁民藝,，天南地北訪錄聚。彤心采獲非遺果,，美麗三少多贊譽……達斡爾族優(yōu)秀音樂文化的挖掘和傳承,，離不開達斡爾族同胞的齊心努力，更離不開像張?zhí)焱淌谶@樣不是達斡爾族卻勝似達斡爾族的漢族朋友,。她是我們達斡爾族的‘心上人’”,。觀看完“來自草原和森林的文化記憶——北方少數(shù)民族音樂舞蹈展演”，一位叫“孤思客”的達斡爾族文學愛好者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這樣寫道,。這次展演匯聚了生活在我國北方的蒙古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達斡爾族等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民歌,、說唱、器樂和舞蹈,?？吹奖久褡宓乃囆g在中國音樂學院展演，“孤思客”欣喜不已,。

　　與達斡爾族民歌結緣

　　張?zhí)焱钦l,？“孤思客”為什么把張?zhí)焱曌鬟_斡爾族的“心上人”？《心上人》本是一首達斡爾族家喻戶曉的情歌,。

　　這話還得從16年前說起,。

　　2005年8月，中國音樂學院教師張?zhí)焱畱麃淼絻?nèi)蒙古自治區(qū)鄂溫克族自治旗,，參加了一次圍繞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族民間文藝展開的研討會,。當?shù)厣贁?shù)民族民間歌手的演唱，令張?zhí)焱a(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這是她與當?shù)孛窀璧牡谝淮斡H密接觸,。會議結束后,，張?zhí)焱屯峦窘?jīng)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根河市，一直往大興安嶺方向延伸,，進行考察,。在鄂倫春自治旗嘎仙洞鮮卑人生活過的地方，同行的著名音樂理論家趙宋光對張?zhí)焱f：“目前北方人口較少民族的音樂理論研究是個空白,，應該給予更多關注,。這或許能成為你學術的生長點?！?/p>

　　趙宋光的話點醒了張?zhí)焱?。她說：“當我閱讀了達斡爾族歷史，特別是讀到200多年前,，達斡爾族官兵攜家屬1000余人從東北老家出發(fā),，戍邊新疆伊犁的這段歷史，我的內(nèi)心受到了強烈震撼,，同時也深受感動,。我看到了那種頑強不屈的民族精神以及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由此想到,，一個民族,，無論人口多與少，對中華文化的貢獻都是獨特的,。我眼看著老人們一個一個地走了,，他們的離世就意味著帶走了一座博物館。我們音樂研究者該做些什么,？搶救性記錄民族音樂時不我待?。　?/p>

　　可是,，事情遠沒她想的那么簡單,。一個在城市里長大的漢族女子，深入到一個完全陌生又語言不通的環(huán)境去采集音樂,，絕非易事,。最初的幾次采訪調研不太順利，那種不被理解,、不被接納的感覺,，讓張?zhí)焱畮锥让壬朔艞壍南敕ā５芸煊终{整好自己的情緒,，拿出小學生的姿態(tài),，懷著一顆真誠的心,，以交朋友的態(tài)度出現(xiàn)在達斡爾族農(nóng)牧民面前。

　　圖木熱老人的“好姑娘”

　　2007年8月初的一天,，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尼爾基鎮(zhèn),，張?zhí)焱郎蕚湎锣l(xiāng)調查，在出發(fā)前巧遇一位長者,。只見這位長者身材瘦小,，估計有七八十歲，手里拎著一兜子蔬菜,，像是剛從早市回來,。老人雙目炯炯有神，看到人群里有陌生的面孔,，便熱情地上前詢問：“這是誰家姑娘?。俊辩H鏘有力的聲音讓張?zhí)焱H感意外,。聽了她的自我介紹,，老人爽快地說：“我就會唱啊，我會唱古老的達斡爾族烏春,?！薄盀醮骸笔沁_斡爾族民間的一種說唱藝術，廣泛流傳于嫩江流域達斡爾族群眾中,，多描述生產(chǎn)勞動,、社會生活、反抗壓迫,、戍邊征戰(zhàn)以及勸誡教誨等內(nèi)容,，敘事抒情兼具，吟唱風格多樣,。張?zhí)焱宦?，可高興壞了。

　　第二天,，這位名叫圖木熱的老人捧著20世紀50年代初的手抄烏春唱本如約而至,。果然，他唱的是最為傳統(tǒng),、最具代表性的吟誦調烏春,。錄制結束后，老人家還無私地讓張?zhí)焱殉就暾貜陀∠聛?，囑咐她日后好好研究,。隨后幾年，張?zhí)焱蛨D木熱老人頻繁交往,，老人親切地稱張?zhí)焱疄椤昂霉媚铩薄?/p>

　　2016年8月,，近90歲高齡的圖木熱老人拖著虛弱的病體協(xié)助張?zhí)焱瓿闪藘刹俊哆_斡爾族英雄史詩》的錄制工作,。2018年5月，圖木熱安詳離世,，生前的錄制成為老人的絕唱，為達斡爾族乃至中華民族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

　　小女孩鄂麗斯的“好媽媽”

　　“管她叫媽媽行嗎,？”

　　“媽媽！”

　　“讓她把你帶走,，帶到北京去,，你去嗎？”

　　“去,！”

　　這是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拉力淺村時任村支書孟寶勇(已故)和本村一個小女孩的對話,。2011年7月的一天，這個叫鄂麗斯的4歲小女孩跟著她的爺爺鄂朱壽,，一起來到了孟寶勇家,。張?zhí)焱嚼\村做調查，村支書推薦了本村農(nóng)民,、84歲的鄂朱壽,。采訪中，老人為張?zhí)焱莩斯爬系臒o詞扎恩達勒(達斡爾語,，意為“民歌”),，期間，一旁的小女孩不時怯怯地瞄著張?zhí)焱?。采訪結束后,，張?zhí)焱托∨缀跬瑫r擁抱了彼此。張?zhí)焱o緊把小女孩抱在懷里,，于是有了前面那段對話,。

　　據(jù)孟寶勇介紹，鄂麗斯的父親體弱多病,，早已喪失了勞動能力,，母親出走了，留下小女孩跟著爺爺一起生活,。當張?zhí)焱褡兡g一樣給孩子打開那裝滿各種好吃的的背包,，孩子高興極了。爺爺拉著小女孩的手要回家了,，小女孩還一步三回頭地望著張?zhí)焱?，戀戀不舍的眼神令張?zhí)焱拘臓繏欤惫垂吹赝鵂攲O倆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在視線中……后來,，張?zhí)焱€曾設法把孩子接到北京,，但各種原因導致沒有成行。3年后,，張?zhí)焱當y丈夫和女兒專程前往拉力淺村,，再次去看望鄂麗斯。張?zhí)焱患胰谂c鄂麗斯緊緊相擁的場面,，令在場的人感動不已,。

　　與時間賽跑

　　長期的辛勞導致張?zhí)焱砘贾丶玻群蠼?jīng)歷了化療,、手術,、再化療、放療,。2016年9月的一天,，她的師妹從廣西南寧來北京看望術后的張?zhí)焱崎T進來的時候,，她還在家給研究生上課,。張?zhí)焱笇У难芯可蠖鄶?shù)是從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考來的,，他們中不但有蒙古族學生,，還有鄂溫克族、達斡爾族和朝鮮族學生,。

　　剛剛做完手術,，張?zhí)焱砩线€縫著線，埋著管,，掛著引流袋,。一位鄂溫克族學生跟張?zhí)焱膸熋谜f：“老師生病以來，從沒耽誤過學生一節(jié)課,，哪怕是化療后還在經(jīng)受各種不適……”師妹心疼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張?zhí)焱畢s笑著說：“我沒事的?！辈∮?，她說：“一場大病，對很多人來說是場災難,，對我而言則是重生,。”

　　治療剛結束不到1個月,，張?zhí)焱陀痔ど狭藫尵蠕浿泼褡逡魳返恼鞒?。她說：“我要與時間賽跑，抓緊搶救那些留存在老人們腦海中寶貴的音樂歷史記憶?！睙o論是烈日炎炎高溫達40攝氏度的新疆塔城,，還是數(shù)九寒冬零下30攝氏度的黑龍江齊齊哈爾，都留下了張?zhí)焱c學生們忙碌的身影,。

　　“張教授,，你一個漢族女子能對我們的民族藝術如此重視，我們太感動了,！”這是搶救錄制過程中,，張?zhí)焱畛Ｂ牭降脑挕＞瓦@樣,，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圓滿完成了《中國少數(shù)民族瀕危傳統(tǒng)音樂搶救項目》,，高品質錄制了達斡爾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80余位歌手演唱的620余首民歌,、16段民間舞蹈以及口述史訪談等共計300余小時視頻資料,。這些資料將被永久保存在《中國記憶——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基礎資源數(shù)據(jù)庫》這一國家級聲音檔案里。

　　保護好,，更要傳承好,、傳播好

　　常年的采風調研使張?zhí)焱庾R到，僅僅停留在對資料的收集,、整理和研究階段遠遠不夠,，作為非遺的民族民間歌舞藝術，還要有活態(tài)的傳承和傳播——在傳播中彰顯傳承,，在傳承中擴大傳播,。張?zhí)焱畬τ浾哒f：“優(yōu)秀傳統(tǒng)音樂能給人以強大的精神力量和深深的心靈慰藉。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和傳承工作,，指出要重視少數(shù)民族文化保護和傳承,。我們一定要身體力行，把學問作用于傳統(tǒng)音樂的保護與傳承,，作用于傳統(tǒng)音樂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應用,。”

　　2013年至2019年期間,，在張?zhí)焱呐ο?，達斡爾族傳統(tǒng)歌舞在北京舉行了多次展演，讓更多人了解到我國北方人口較少民族藝術的魅力,，也成就了達斡爾族藝術傳播史上的多個“第一次”,。

　　16年里，張?zhí)焱媚_步丈量了分布在內(nèi)蒙古、黑龍江,、新疆的達斡爾族4個方言區(qū)以及鄂溫克族的3個部落和鄂倫春族的12條流域,，并往返穿梭于新疆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和遼寧沈陽的錫伯族之間，采訪了近千人次,。這期間,，行程多少公里，做了多少次田野調查,，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也正因如此，她成了達斡爾族的知心人,。張?zhí)焱钋榈卣f：“每一次田野調查,、每一次訪談，對我而言都是一個追問生活,、凈化靈魂,、提升人生境界的過程?！?/p>

　　回頭有一路的故事,，低頭有堅定的腳步，抬頭有清晰的遠方,。張?zhí)焱@位漢族姑娘的人生軌跡,，因為回蕩在草原的歌聲而改變，她也讓更多少數(shù)民族民歌永遠地留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