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 | 鄧建國:大變局下,,中西方文明交流何以“去塞求通”?
(東西問)鄧建國:大變局下,,中西方文明交流何以“去塞求通”?
中新社上海11月1日電 題:大變局下,,中西方文明交流何以“去塞求通”,?
——專訪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傳播學系主任鄧建國
作者 樊中華 張楠
交往歷史源遠的中西方突破“交流屏障”為何格外不易,?日新月異的現(xiàn)代媒介技術對中西方“聽懂彼此”是桎梏還是機遇,?交流表象背后應如何看待東西方文明的碰撞?
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傳播學系主任鄧建國日前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表示,,縱觀歷史,中西方之間交流“暢通”遠多于“不暢”,,傳播表象背后是東西文明流動的多次轉向,,其動因正是彼此希望學習互鑒的內驅力量。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西方之間的文明交流有千余年歷史,,“不暢”是否是常態(tài),?
鄧建國:回望歷史,中西方交流并非始終“不暢”,。早在13世紀,,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就將中國的文明圖景帶回西方。他對元朝初年中國商埠和大城市繁榮景況的描述,,很長一段時間內構成了西方“中國想象”的底色,。
1405年開始,鄭和下西洋主動傳播中華文化,,影響深遠,。他途經的亞非諸國,,驚嘆震撼于明朝船隊的舟楫之雄偉,人物之豐偉,,才藝之巧妙,,以及明朝具體而微、縝密有序的禮儀文化,。這些遠勝于當?shù)氐奈镔|與文明讓航線沿岸國家對明朝中國充滿向往,,并主動派遣使臣,前來學習效仿明朝的先進文化,、技術甚至制度體系,,促進了本國發(fā)展。
隨著新航線開辟,,16到17世紀,,大量歐洲商人、傳教士來到中國,,并將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乃至漢學典籍帶回西方,。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他精通漢語,,將《四書》翻譯成拉丁文,,在其著作中詳盡介紹中國,使歐洲民眾對于中國的認知更加積極樂觀,。
彼時西方對中華文明一直處于仰慕和向往的狀態(tài),,歐洲在18世紀甚至形成了近百年的“中國熱”。從王室到平民,,都在熱議中國的戲曲、瓷器,、園林,、風俗文化等。
更加重要的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道家等思想,以及由此勾畫的文明,、安定,、富裕的國家圖景等,為經歷了黑暗的中世紀且戰(zhàn)亂不斷,、急切尋找新政治體制出口的歐洲所向往,。伏爾泰熱衷于贊美中國的道德與法律,將孔子看作“理性”和“智慧”的“闡釋者”,。其借用中國和其他東方國家的思想文化,,拓展視野,,逐步形成其啟蒙思想體系。
因此,,在近代以前,,中國的燦爛文明一直在向西方輸出,雖然囿于當時的傳播工具和地理空間限制,,是涓涓細流,,但整體而言中華文明對西方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
中新社記者:哪些因素導致了近代以來中西方的“交流不暢”,?
鄧建國:最根本的原因是自18世紀以來,,中西方社會發(fā)展產生了一次大分野。當時中國仍處于農耕社會緩慢的發(fā)展模式中,,而西方經歷了文藝復興,,自然科學獲得大發(fā)展,進一步催生了工業(yè)革命,,生產力大大提升,。一方面,社會經濟迅猛發(fā)展,,思想文化飛速進步,,現(xiàn)代化的生產體系、制度,、律法體系開始逐步建立,;另一方面,生產過剩使其本國市場供大于求,。此時,,根據以往形成的“中國想象”,西方開始渴望與遠在東方的大國建立貿易關系,。
這就形成了近代中西文明一次顛覆想象的“大碰撞”,。1793年,清朝乾隆時期,,英國人馬戛爾尼率領一支800余人的使團來華協(xié)商通商貿易,,遭到乾隆拒絕,經歷“下跪之爭”,,還看到了真實的,、落后于彼時西方的中國。
英國人來華尋求貿易機會本是一次中西方深入交流的機會,,但因為中西之間在思想觀念和社會發(fā)展程度上相去甚遠,,二者碰撞之后彈開,。此后,英國便開始了對華鴉片貿易,,最終導致了鴉片戰(zhàn)爭,,中國則開始進入救亡圖存的歷史時期。由于“救亡”的緊迫性遠大于文化的復興與啟蒙,,中國人開始學習西方先進思想,、技術以迅速改變落后的中國,此時“師夷長技以制夷”等思想成為主流,。由此,,中西方信息流向發(fā)生了一次徹底的轉向。
同期,,以電報的發(fā)明為開端,,現(xiàn)代傳媒技術盡數(shù)出現(xiàn)在西方,支持了其無所不在的殖民統(tǒng)治及價值觀輸出,,這使西方進一步掌控了近代以來國際傳播的話語權,。
因此也可以說,“中西溝通”并非一直不暢,,而只是信息的流向有所變化,。從中國角度,由通而塞,,是由中西方近代經濟社會發(fā)展分野造成其從“傳者”身份向“受者”身份轉變的不適,。而在西方視野里,“想象中的中國”破碎后,,很長時期內,,無論在傳播技術上還是現(xiàn)代文明上,中國都淪為其“理所當然”的被動的“受眾”,。
中新社記者:當前,,中國經濟已經崛起,伴隨文化復興,、文化自信的回歸,中國的移動互聯(lián)網日益發(fā)達,,這讓中西方交流呈現(xiàn)怎樣的新趨勢,?
鄧建國:首先我們必須認識到,今天西方仍是話語強勢的一方,,全球范圍內的政治經濟結構并未發(fā)生根本性變化,。此外,中國發(fā)達的移動互聯(lián)網多體現(xiàn)在消費,、服務等應用端,,美國三大社交媒體的全球使用率仍然極占優(yōu)勢,。
但另一方面,一國的經濟硬實力能影響其軟實力,,崛起的中國代表了不同于西方的中華文明的復興,。中西之間的文明接觸在所難免,但其流向會更多地呈現(xiàn)雙向趨勢,。在越來越小的“地球村”內,,“如何做”要比“如何說”更為重要。
因此我認為,,當前的中國應在行動與傳播上雙管齊下,。例如,中國實現(xiàn)了人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脫貧,,中國通過多種路徑踐行了將“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的承諾,,中國有力控制疫情成為2020年全球唯一經濟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等,這些行動和事實世界有目共睹,,都可通過傳播的基礎設施和內容向西方流動,。只要一國言行一致,公信力自然就會建立起來,,獲得全球的認同,。
中新社記者:面對中西方交流現(xiàn)狀,中國在國際傳播中可以主動做些什么,?
鄧建國:一方面是宏觀理念上的轉變,,中國應該更加充分地打開自己,讓西方更加了解具象的中國,。
這種“打開”包括重新認識何種信息能使人產生認同,。說服理論中有一個“知識偏見”的概念,,即公眾在決定是否相信一個發(fā)言者時,會將其發(fā)言內容與發(fā)言者身份(及其背后利益)相比較,。因此,,中國人自我批評與批評外國人,對自身公信力的影響效果完全不同,;其次,,中國的對外傳播應更多地展示真實的人及由此構成的國家。優(yōu)點很多但也有一些缺點的國家,,會顯得更真實,、親和、有吸引力,。
另一方面,,我們要在國際傳播中“求同”而非強調差異。文明的異質可能源于地理環(huán)境的隔絕與迥異,,但論及受眾個體對信息的渴求,,無論東西方都大致一樣。這種“同”是中西方受眾同為“人”能夠彼此理解的本性,。
雖然當前媒體表現(xiàn)形式多元化,,但為不同媒介尋找適合的信息去傳播仍是關鍵。非虛構寫作正是硬新聞之外的一種體裁,,它把普通人的故事講給普通人聽,,運用大量好看的電影敘事手法,在人情人性層面打通中西方受眾,,使之共情,、相互理解。事實證明,,無論中西方受眾,,都對這種充滿人性的、沉浸式的新聞體裁興趣濃厚,。
除了在細節(jié)上使受眾具備易感性,,一個文明還要在價值觀上具有吸引力,兩相結合就具備了較強的傳播力,。
這就需要基于文明的價值觀進一步脫離其具體性意識,,要有更多普適性,甚至抽象性,。其傳達的理念可讓全世界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去積極解讀,轉化為“自我理想”,。對西方受眾而言,,這與地理隔絕時代構建的脆弱的“中國想象”不同,,這種認同是發(fā)達媒介時代一個國家言與行、現(xiàn)實與理想,、古代與今天之間三組張力的統(tǒng)一,,具有建立在真實性上的理想性魅力。(完)
受訪者簡介:
鄧建國,,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 博導、傳播系主任,、傳播學博士,,曾任Shanghai Daily記者、編輯,。哥倫比亞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和新聞學院訪問學者,、中國新聞獎網絡新聞和國際新聞評委、上海市曙光學者,、Sixthtone高級顧問等,。研究領域為傳播理論、中外傳播思想,、媒體融合等,,已在國內外學術刊物發(fā)表中英文論文60余篇,出版專著兩部,,譯著多部,,完成國家社科項目兩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