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還是留,？王虹迪糾結這個問題已有一段時間了。她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我是當局者迷,，你是旁觀者清,。你說，我要不要繼續(xù)推一推這個項目,？”王虹迪所說的“項目”,，指的是21世紀教育研究院在福建省龍巖市連城縣宣和鄉(xiāng)培田村進行的“美麗培田小學”項目。上世紀末,，培田村小學在“撤點并?！憋L潮中日漸式微，瀕臨關閉,，苦苦掙扎中得到了21世紀教育研究院的支持,。學校在與研究院的合作中逐漸恢復生機。如今,，項目合約2年就要到期了,，研究院是否續(xù)約,？村小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擔任項目當?shù)貐f(xié)調員兼副校長的王虹迪是走是留,？還是未知數(shù),。一所村小的“命運”興衰，為何如此牽動這位“海歸”女孩,？去還是留,，為何令她如此糾結,？

　　村小“命運”：耕讀文化的興衰

　　我去采訪時,，正巧虹迪回東北休假兼到研究院述職，第二天我們從北京同行飛赴廈門,。虹迪有東北女孩的開朗,、爽直，很快我們就如朋友般毫無距離感,，她聊了很多“她的娃”們的事,，飽含深情。

　　“有個小女孩,，英語課文沒背好,，放學后我留下了她，兇了她兩句,，她就哭了,。天瞬間下起雨來，我發(fā)愁說沒帶傘,，小女孩突然天真地笑了,，露出兩顆小門牙：‘老師，我有傘,！’眼淚還掛在臉上呢,，我就笑話她：‘你應該幸災樂禍才對啊,！’孩子們特別可愛,！”虹迪說。

　　從北京到廈門,，再從廈門乘4個多小時大巴到連城縣,，離培田還有幾十分鐘車程。虹迪打電話叫朋友開車來接,，正是晚飯時分,，對方說已吃過晚飯，結果把我們送到培田,，虹迪才發(fā)現(xiàn)聽錯了,，人家還餓著肚子呢！“這個人情欠大發(fā)了！”虹迪苦笑著連連道歉,，朋友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神情,，笑著開車走了。周邊同齡人不多,，但滾雪球般一個認識一個,，竟也組成了個小群體，有年輕教師,，也有鄉(xiāng)上的公務員,，開車的朋友就是其中之一?！拔也粫屔钐珕握{,，但是，前提是你先要走出去,，主動去跟大家建立關系,。”虹迪說,。

　　培田古村位于閩西腹地,，蒼翠群山護佑著明清客家民居建筑群。苔痕斑駁的古牌坊,、蒼郁的百年大樹,、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繞村而流的清澈水渠,，戶戶相連的高堂大屋可以看出其鼎盛時期的氣勢,。

　　小學位于村南的山坡上。拾級而上進入校園,，已經天黑,，除了依山而建的“南山書院”古院落之外，還有兩幢兩層的教學樓,。一間教室發(fā)出燈光,，幾位住宿生在上晚自習，看到虹迪出現(xiàn),，孩子們興奮地問東問西,，還“告狀”替課的老師把某某同學弄哭了。

　　培田小學前身,，是有508年歷史的“南山書院”,，是培田村吳姓祖先開辦的私塾?？图胰酥亟逃?，一代一代培田人在書院寒窗苦讀,、文武兼修、耕讀傳家,，曾培養(yǎng)出238個舉人,、進士。1906年,，培田村第19世祖吳震濤將之改制為現(xiàn)代學制的完全小學,。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后，學校下設幼兒園,、小學,、初中，最多時有257名學生,，很長時間都是當?shù)亟逃穆N楚,。

　　吳美熙老先生是培田村教育界的元老級人物,，對村子的歷史如數(shù)家珍,。吳老從小在培田小學上學，教書多年,，退休前的8年,，被請回了培田小學當校長。退休后,，老人一直為培田奔走,，每次有領導、學者,、媒體等來,，基本都由他陪同作答。吳老校長回憶,，培田小學的衰落,，是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與國家“撤點并?！闭咄?。

　　“撤點并校”指21世紀以來,，隨著計劃生育的持續(xù)和城鎮(zhèn)化的加快,，農村學齡兒童急劇減少，許多學校變成了學生少,、條件差,、質量低的“麻雀”學校。2001年5月,，國務院頒布《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決定》,，要求撤銷部分農村中小學,，合并到鄉(xiāng)鎮(zhèn)中心校。這項政策意在整合農村教育資源,，提高教學質量,。但是，隨之而來的上學路遠,、校車安全隱患,、輟學率回升、寄宿生心理危機等問題也隨之而來,，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和擔憂,。直至2012 年9月，國務院叫停這了一政策,。

　　吳美熙介紹,，2000年前后，培田村小的學生急劇減少,，校舍荒蕪破敗,，教師無心教學，操場雜草叢生,，十幾個孩子,，還比不過草叢中覓食的幾十只鵝：“真是滿目凄涼！”吳美熙感嘆,?？h教育局提出要撤并村小，但遭到培田村委會和村民強烈反對,。為了保留這所學校,，使村莊的人文血脈延續(xù)下去，他們四處奔走,，籌集資金,，游說生源，尋找支持,。

　　培田小學的苦苦支撐,，引起了教育學者的關注。2009年,，21世紀教育研究院研究員王麗來培田做了調查之后,，撰文《一座村莊的教育血脈》，發(fā)表在2010年1月的《中國青年報》上,，講述了培田幾百年的耕讀文化,，并對鄉(xiāng)土文化斷裂衰落的危機提出擔憂，引起了很大反響,，也引起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委員,、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的關注,。

　　2013年，21世紀教育研究院與由當?shù)卣块T,、培田村委會,、培田小學共同協(xié)商，決定將培田小學納入縣里教育發(fā)展統(tǒng)籌規(guī)劃,，培田小學加掛“21世紀教育研究院實驗小學”,，按“公辦民助”模式恢復重建，這就是“美麗培田小學”項目,。

　　研究院提出規(guī)劃：用2年時間,，通過課程改革和教師培訓，提升培田村小的教育質量,；調整學校管理,；建立村社、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和社會公益組織共同治理的多元管理模式,；探索學校教育和社區(qū)教育相結合的道路,。

　　尋找人生：“洋支教”與“土支教”

　　虹迪第一次來到培田，就喜歡上了山村的古樸,、寧靜,。吳校長所說的“不適合年輕人”的鄉(xiāng)下環(huán)境,，虹迪不覺得,。晚上她喜歡在村子里散步，仰望夜空的繁星,，聽流水,、蛙鳴、狗叫,?；氐剿奚幔x書,、上網到深夜,，上午沒課就睡個懶覺。

　　她不像“副校長”倒像個“大姐姐”,，宿舍的鑰匙常常掛在門上,，也不鎖，我們在做訪談時,，山間突然下起雷暴雨,，虹迪想起外面還曬著被子，急忙冒雨沖回宿舍,，被子卻已經被陳運弘老師替她收回屋了,。有一位孩子,，看到虹迪周末常常吃泡面，就自己做了飯菜裝好飯盒,，悄悄塞給虹迪說：“老師,，總吃泡面不健康，給你吃我做的飯,！”

　　對志愿支教老師來說,，需要適應單調的生活，更要適應當?shù)氐乃镰h(huán)境,。有些人會渾身長滿濕疹,，山里雨季，衣服曬不干,，有股霉味,，下大雨有些屋子還會漏水。不過支教老師們卻很知足,，上海來的心理咨詢師葉繼英老師說,，培田的條件比他去貴州支教的小學好太多了，尤其是食堂,；揚州來的李先鋒老師是位畫家,，下雨過后，他會帶著孩子們逮兩只小青蛙放到塑料瓶里,，讓孩子觀察,、畫畫。

　　來支教的原因,，既是偶然,，又是必然。王虹迪曾在澳洲8年,，本科就讀墨爾本皇家理工學院,。虹迪說：“澳洲留學給我最深刻的影響，就是我在尋找什么東西,，不僅僅是讀書,。那8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在干嘛？我看到很多外國人很小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然后一路努力,，很堅定，他的生活讓人羨慕,，因為他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投入的、熱愛的,；而中國留學生大部分要么畢業(yè)回家做家里安排的事,，要么努力打拼為了在澳洲掙一個身份,，誰都沒有問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這個沖擊是很強的,，這個問題讓我想了好多年,。”

　　為此,，虹迪讀本科時還轉了專業(yè),，從“會計”轉到“文化交流”?！拔幕涣鳌钡恼n程讓虹迪有了“洋支教”的經歷——跟導師去給非洲裔難民的孩子上課,，教他們最基本的英語和算術，三個月的“洋支教”讓虹迪接觸到不同文化和不一樣的人,。虹迪說：與難民孩子接觸和在培田一樣,，孩子會感謝你，見到你會笑,，用肢體語言表達他的感情,，甚至會跟你講他內心深處的事。這一切令虹迪難以忘懷,。